沮渠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数十年的战乱完全摧毁了这个昔日的河西重镇,现在的金城只有一个县与2000多人,而且人口大部分分布在黄河河滩,那些肥沃的土地大部分都遭到了抛荒的命运。更为可笑的是,本意为“坚固城堡”,曾经是汉朝重要军事要塞的金城郡,在几经破坏之后郡城——或者说县城居然萎缩的连石制城墙都没有了,剩下的夯土墙也完全无力维修。可以说,现在的金城甚至连豪强地主修筑的大型坞壁都不如。
“那金城现在有多少兵力?”
张辉自己也有些受不了这些凄惨的信息了,他打算换个话题来转换一下心情。自从猫着腰钻进郡府所在的这间土坯房后,张辉除了老头、书案和一堆堆的发黄文书外就没见过别的东西,耳中听到的也尽是一些让人提不起劲的内容,心情自然是高兴不起来。而且更令张辉恼火的是,金城郡府的这十三个老头在依次落座后,根本没有继续埋头伏案工作,这就说明,他们在张辉上次过来时所摆出的那个勤劳样子纯粹是在作戏,只不过是只是为了给张辉一个下马威而已。
“步兵五伍25人,警戒郡府;骑兵二队100人,巡逻边境。”
沮渠逖显然没有考虑过张辉的心情,他说起话来仍然是那副慢条斯理或者说半死不活的样子,在惹人生气方面的天赋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而且他报出来的这个数字也实在不容乐观。
“巡逻骑兵有100人吗?很好,如果按人口比例算的话那就是20个人一个兵了。但是对面的氐秦兵,光边境上的巡逻兵就有150人,要是算上南安郡的三千驻军……”
张辉的嘴角有些抽筋。当初,当他们裹胁着毛家佃客向金城郡前进时,氐秦的巡逻骑兵曾经拦住过他们。如果不是毛直压箱底的那两匹丝绸起了疏通作用,张辉和这些难民早就被押到河套去了。那种点头哈腰地讨好他人的经验,张辉还是头一回遇到,这段屈辱的记忆被他永远留在了脑中。不过,这次遭遇也不是全无收获,那个氐秦大嘴巴伍长在吹嘘的时候无意间透漏出了氐秦在河州附近的兵力情报,也就是张辉刚刚所说的那些。
“所以郡民才会沿河岸分布居住。他们知道郡兵保护不了他们,只能在氐秦大规模入侵时尽快撤走。”
沮渠逖大概也厌烦了张辉的态度,他没有再用书面语讲话,而是换成了和张辉一样的白话。他知道张辉是主动要求担任金城郡的太守的,而且还要来了一批数目不小的补给,但是在实力相差如此悬殊的情况下,他并不相信靠张辉一个人的力量就能改变金城的命运。
“郡府的官员们也是这样打算的吗?”
张辉问的越发地尖刻了起来,以至于华清再次瞪了他一眼。不过,这次张辉并没有理会老乡绅的提醒,他调整了一下跪坐的有些发麻的双腿,笑着望向了沮渠逖。
“氐秦如若只是小股部队入境劫掠的话,用巡逻骑兵将其赶走即可。倘若大规模入寇……即使逃跑,也是跑不过敌人骑兵的。我们这些老家伙会和郡兵一起战死,然后等张瓘的河州军过来收尸。当然,摄太守年纪尚轻,不必陪我等一起寻死,骑马尽速逃走便是。”
沮渠逖的回答当中透着凄凉。弃子,弃子,说到底,整个金城郡都是凉国的弃子,否则张瓘绝对不会把这个录属河州的小郡交给中央,而中央也决不至于只安排这么一点守军。在这种地方做官,真可谓是生路没有,死路一条,这时候再想后悔当初所做的选择,晚了!
“我不会逃的。既然我是这里的摄太守,那我就会负责到底。沮渠主簿,安置完我的人后,我打算立即在此展开征兵工作,请你尽快准备好金城的户籍资料。”
张辉本来很想针对沮渠逖最后的那句讽刺发作一番,不过在仔细考虑后还是忍了下来,因为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首先是安置跟随自己的90多人。金城这里本来可以种植一年两熟的小麦,但是因为现在所有的耕地都集中在河滩的缘故,农民能种植的只剩下了一年一熟的劣质黍米,而且现在已经到了播种时节。如果跟随张辉的流民们不赶快安顿下来务农的话,来年就会完全没有收成。
然后就是张辉提到的征兵工作了。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国家的军队是由中央军与地方州郡兵两部分组成的,臣服中央的地主家兵部曲也被视作是政府军的一部分,因此,地方长官是有自己募兵的权利的,张辉自然也不例外。不过,在这么个人口稀少的金城,即使展开募兵工作也实在是招募不了多少人。
“最多两百人,超过此数便会影响农事。况且,即使加上摄太守从中央带回的一百万钱,郡中经费依然十分缺乏。”
沮渠逖在这里待了四年,对金城郡的动员力极限了解的是一清二楚。他很清楚靠这么点人力财力根本别想搞出一支能和氐秦正面对抗的军队。当然,如果是想搞出一支在氐秦境内劫掠的官办强盗的话,那金城还是有这个实力的,但问题是秦凉边境一带可谓是穷的要死,根本就没什么好抢的,到时候那支官办强盗只怕是吃的比抢的都多。
“两百人也太多了。就新募一百人吧,要保证质量,到时候和原有的郡兵一齐训练。”
张辉厌恶地抽动了一下眉头,这间郡府中的空气有着很大的霉味,悬浮尘埃的数目多的令人难以忍受,在这里待的时间长了就会产生一种难言的窒息感。而那几个老头居然能够几年如一日地待在这里办公,真不知道他们的肺部构造究竟有什么特异之处。
“……承知。”
沮渠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在心中仍然是不服张辉的。但是这位摄太守是中央派来的,是官位比他高了两级的正经上司,纵使再不满,他也只能服从。
“我知道,就算把他们练的以一当十,两百人还是太少了。但我没打算让他们进行常规战。”
张辉慢慢地挪到了郡府门口。脚下草席的那股柔软感一阵阵地袭向了脚心,稍微安抚了一下被霉味搞得心烦意乱的心情。他打定了主意,今后绝不会把这里做为办公场所。
“募兵和训练,就全部交由我负责了,沮渠主簿只需给我的人赶快安置好耕地就行。我的兵,我负责。”
不自觉地,张辉说出了影响他一生的赵教官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也许在沮渠逖等人听起来,这只不过是年轻人的大话,但是张辉却坚信自己一定能做到这一点,一定能像那位赵教官一样,把一群笨手笨脚的菜鸟调教成坚强的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