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难民们并没有不寒而栗。因为在氐秦,他们连贫穷都不能拥有。那里的农民几乎全是依附于坞壁主的佃客,虽然不必应付国家的赋税徭役,但是坞壁主的剥削却远比这些要凶恶,他们不是贫穷,而且只能勉强生存。相对而言,前凉农民的生活实在是太幸福了,幸福到了如果难民们没有进过姑臧的话就一定会打心眼里羡慕的地步。
“在中原,农民只有遮体之布,连年兵灾搞的他们易子而食断骨为炊,方圆百里都是尸体相枕。在氐秦,则是要受官府和坞主的联合欺压,地里收的东西到最后只有一点谷壳能到手上。唉,这些小家伙真是好运啊!能生到这种地方。”
在将吃剩的羊肉分发给附近村子的小孩时,华清发出了这样的感慨。这原本是驿卒的工作,但是两次麻烦他们的张辉一行有些过意不去,因此就主动接下了这个工作。
“我可不是那种恨不得扒人皮的混帐坞主。佃客们用不着给我交东西,干完自家的活后轮班照顾我的地就行了。”
毛直对于华清那种一棍子敲死一大片的说法相当不感冒,当场就提出了反论。这位老爷子虽然和张辉很不对劲,但是和同为小乡绅的华清却不知为何相当谈的来,两人早已经成了感情很好的朋友,经常一起进行类似分发羊肉这样的活动,就像张辉和谢宝一样。不过,相对于这个半躺在车厢里的伤员,小孩子们显然更喜欢慈眉善目的华清。
“你那块地足有佃客们的一半大。算了,你至少还给他们留了些田地。”
华清没有再继续斗嘴。和白胡子老头谈话当然比不了和孩子们玩耍,他可不想浪费与孩子们亲密接触的时间。
“他们两人的标准似乎有点太低了……对吗谢宝?”
张辉心不在焉地摸了摸身旁一个小孩子的脑袋,喃喃地问向了谢宝。这些在田野地头尽情奔跑的农家孩子让他想起了死去的小灵儿,心中产生了一股莫明的惆怅。
“啊?什么标准?我觉得凉国农民的生活已经很好了啊?喂喂,差不多就行了!”
谢宝哭笑不得地赶开了一个爬到他头上的小女孩。他虽然长相凶恶,但是心地却非常善良,从来不会拒绝孩子们的要求,因此很快就赢得了四人当中最高的人气。虽然很多孩子都把他当成了会动的大玩具。
“……至少,我希望他们能经常吃到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张辉停止了絮叨。因为他看到了孩子们那些在田中一心一意劳作的父母。驿站的剩肉是所有农民都可以来取的,但是父母们把这些全部留给了孩子们,自己甚至连看都不看一眼。对于这些淳朴善良的百姓,那些同情的空话简直就是对他们的侮辱。
现在的张辉无法对农民们做出保证。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他是完全无法改变农民们的生活的。因为经验严重缺乏的他,暂时只能推动一些军事上的改革,而且影响范围也仅仅是金城一地而已。
金城郡摄太守张辉一行就这样继续着旅程,并在建兴四十年5月5日终于到达了熟悉的金城郡城。虽然已经进入了夏季,但是千年前的古代可没有21世纪那种席卷全球的温室效应,因此金城的天气并不是很热。不过——
——“如果是和这些老头在一起的话,恐怕不管什么时候都会冷得打颤吧。”
张辉的这句嘟囔是用普通话说的,因此他并不担心土坯房里的那几个老头子会听懂。然而,他那种不悦的语气是任何自然人都能察觉的,一同进入郡府的华清自然也不例外。他猛地瞪了张辉一眼,毫不客气地对他这种失礼行为表示了不满。
“……是以虽地沃然民户廖,若非河水兴渔,民户恐更少矣。”
金城主簿沮渠逖对这些小动作看的是一清二楚,不过他暂时只是专心于自己的讲解工作,至于新任摄太守的反应如何那他是根本不在意的。
这位官位正七品下的主簿论血统并不是汉族人,而是匈奴分支卢水胡人。不过,他们家早在西晋王朝建立之前就已经开始了汉化,到了沮渠逖这一代更是连匈奴语都忘了个精光,无论外表还是内在都和通常的汉族士人差不了多少,而“逖”这个名更是因为仰慕民族英雄祖逖才改的。
如果放在21世纪的中国,那么沮渠逖一定会被作为民族团结的标兵而大肆宣传吧。不过在凉国,非士族出身的沮渠逖只能像其他寒人那样从军或者做基层官员,就像谢艾那样。但是和才华横溢,很早就被国主看中的谢艾不同,沮渠逖并没有表现出超出一般官员的才能,因此直到53岁的时候才被升为了郡主簿,而且被派到了边境的金城,一干就是四年。这样的他对骤然间由难民变成上司的张辉当然不会有什么好感,特别是在两人此前已经有过接触的情况下。
“这么说,金城的土地是很肥沃的?只是因为战争的原因才被大片抛荒?”
被华清的瞪视搞的有些尴尬的张辉,为了缓和气氛主动地询问起了沮渠逖。根据老主簿先前的介绍,因为黄河水自古以来的冲刷,金城(今兰州)周边的盆地可谓是树木成林,泉水淙淙,再加上肥沃的土壤,使这里在很早以前就成为了一个极其适合农耕的地方。这个盆地早在先秦时期就被羌族选为了驻牧地,到了秦汉时期,当时的中央政府向这里组织了大批的********,并且鼓励军民开荒种田,而且带来了中原地区先进的生产工具与耕作技术,后来还引入了引水修渠和灌溉技术,使金城农业生产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
“西汉时,金城郡所辖十三县有户三万八千余,口十五万。东汉宣帝时,金城粮价仅有每斛八钱。然八王之乱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