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十一年的立春,就这样落下了帷幕。对于远道而来的桓冲来说,他在今天收到了包括名酒名画名书在内的大批礼品,并用甜如蜜糖的空头支票打发了登门拜访的所有凉国官员,圆满地完成了兄长交托的任务:查明凉国内部派系的组成分布,尽可能地激化各派之间的矛盾。
对于张辉来说,他今天在私人问题上陷入了一个尴尬的境地。面对妻子的不断追问,他最后只能用“等你长大了就会知道”来敷衍,结果惹得宋沁勃然大怒,毫不客气地把他关在了自家门外,逼得他只能跑去谢艾家里蹭饭。不过,在外务方面张辉可说是收获颇丰,他不但和布哈拉家签订了3000本《*》的购货契约,而且还出手了姑臧仓库当中所有的麝香和大黄——这两样东西在波斯几乎能够换到等重的黄金,而且其中的一半已经被预定为了提供给波斯贵族的贿赂。只要能在首都泰西封和度假圣地苏撒把贵族们拉下水,一吨重的尼萨战马对凉国来说就不再是梦想。
对于姑臧市民们来说,这次的立春是历年来最为热闹的一次。他们打春牛,吃春饼,齐聚在街头看张辉鼓捣出来的《邸报创刊号兼立春特号》……迅猛增长的对外贸易额改善了市民们的物质生活水平,凉军在外战中的连战连捷也使他们放下了长久以来积压在心中的包袱。如果在这个时候用21世纪的方式搞一个有关居民快乐指数的评估报告,结果一定令人啧啧称赞。
从氐秦和代国涌来的流民,在立春这天心情也变得欣慰了起来。酒厂虽然已经不再扩招,但新建的印书局却开出了管吃管住的优厚条件在到处招工,进行第二次扩军的中央方面军也在四处收罗壮丁,只要有一人入伍丰厚的薪饷就能保障全家人的生活……
凉国的形势看上去似乎是一片大好,尤其是在与邻国氐秦相比的时候。然而,矛盾始终是无处不在的,除了与中央逐渐变得疏远的河州,姑臧的士家大族们也变得越来越不稳了。永和十一年二月初五,在位于姑臧旧城的裴家大宅中,一场秘密会谈正在悄然地进行着。
“王猛已经放出话了。如果我们再抵制三省六部制,他就动手。”
手握陶瓷茶杯,脸色仿佛布满乌云一样的老人是前凉国征南将军兼裴家家主裴恒。如果他公开声明自己是第二恨凉国国主帮的人,普天下决没有人敢称第一。他恨自己在政变之后被彻底清出军队,他恨自己的儿子裴俊被师政委陈亦非架空,他更恨自己的侄女——也就是当今的太后。在他看来,自己的这个侄女实在是懦弱到了极点,居然敢放弃自己的教育义务,眼睁睁地将自己的儿子丢给了谢艾和张辉。现在,从氐秦跑来的王猛成为了他的又一个憎恨对象,裴恒恨不得亲手挖个坑把这个姓王的给活埋了,省得他再趾高气扬地在大殿上指手画脚。
“动手?他能把我们怎么样?”
陇右的大姓彭姚一开口就显出了浓重的土气,惹得坐在一旁的姑臧本地士族纷纷不悦地皱起了眉头。没人知道张辉为什么把他从陇右的老巢召回,换上名不见经传的小吏李俨(此人在正史中杀彭姚而自立)。他们只知道这家伙人傻钱多,用来当活动钱柜是个不错的选择。
“怎么样?如果我们不行动,牛霸张芳怎么样我们就怎么样。”
阴家家主兼大司空阴据不满地瞪了彭姚一眼。跪坐的姿势散漫无比,肥大的手指老是在草席上来来去去,不管喝茶喝酒总会把液滴撒在身上......在这位掌控凉国第一名门的中年男子眼中,彭姚这个乡下土包子全身都透着令人恶心的俗气,如果不是他的资金,阴据根本就不会让他参加这次以清谈为掩护的秘密聚会。
“难道王猛,不张辉想杀了我们?!”
彭姚惊得猛一哆嗦,手上那把附庸风雅的鹅毛扇顿时掉在了草席上。牛霸和张芳都是张祚的亲信,在政变之夜被谢艾控制的首都驻军当场斩杀,家人则被全部卖为官奴,现在还有一小批幸存者继续在矿场里干活。彭姚可不想变成这个样子,他还想在姑臧城多享两天福呢。
“他做的出来,而且很可能由预定担任刑部尚书的瀛鸣(阴霆的字)来执行。啊,抱歉,在下不是有意提到他的。”
担任太祝(录属太常,负责掌郊庙赞祝,祭社衣服等事的官员)的马峒阴森地笑了起来。他和张重华生母马太后是表兄妹,张祚倒台后他残忍地将向他求助的马太后一脚踢开,将她五花大绑后献给了张辉,以此保全了自己的官位。这种卑劣的行为令完美主义的阴据反感到了极点,使两家本来就有的矛盾变得更加激化,如果士族们真的能够打倒张辉,想必阴马二家就会立即展开火并。
“那个孽障已经不是阴家的人了,他爱和张辉混就让他跟张辉混去!”
阴据重重地将酒杯砸在了案几上,金色的唯士及酒液顿时撒满了建康出产的名贵漆几,在阳光的照射下展现出了耀眼的反光。阴家嫡长子阴霆是阴据心中永远的痛,他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生出这个异端来的。他不喜欢应酬,不喜欢清谈,只喜欢一个人钻研歪门邪道的刑名法术,而且从来都是得理不让人,只要别人说错就会马上纠正,似乎从来就没有考虑过被士人们视作珍宝的面子问题。如果只是这些倒也罢了,可这小子自从听了张辉三省六部制中的刑部介绍后就被鬼迷了心窍,只要有空就会和国主帮的低等人混在一起,为了当刑部尚书甚至不惜和阴家彻底翻脸——这样的儿子,阴据是根本不想要了。
“你们两个都注意点!不要大业未成就先内杠!”
裴桓威严地喝住了这两个后辈。到底是在军中历练过的,老爷子在整个过程中始终目视前方不怒自威,当场就镇住了整个局面。
“失礼了。”
“失礼了。”
阴据和马峒不甘心地向对方道了谦,恢复了刚开始的跪坐姿势。宽阔的裴家大院一时间有些冷场,只有彭姚还在顺着老爷子的目光端详庭院中的几棵梅树,试图找出吸引人的地方出来。
“事不宜迟,我们必须在张辉的斥候察觉前动手。我已经通过书厂的眼线得到了情报,张辉会派遣包括两个黄毛,两个黑皮在内的十二名精干斥候护卫粟特商队,在出发的那天整个斥候旅的目光都会被吸引过去。然后,我们就可以直冲朱阳赤殿了。”
在沉默片刻后,裴桓得意地说出了自己的作战计划。这虽然算不上什么锦囊妙计,不过也有很大的可行性,如果——
“您能解决兵力和内应问题的话。”
阴据有些话中带刺。除了东西苑的守城兵外,士族根本无法掌握姑臧城内的其他部队,就连那些维持治安的城管也是在张琚手里。他不知道裴桓是怎样变出进攻宫城的兵力的。
“殿下。”
裴桓没有回答阴据的问题,而是面向内室郑重地跪拜了下来。一个看上去略显单薄的瘦长身影正在从那里缓缓走出。
“请殿下恕罪!”
当看清那人的长相之后,阴据,马峒以及还有点迷糊的彭姚齐刷刷地跪拜了下来。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裴桓居然如此神通广大,竟把那位殿下也给拉下了水。要知道,他可是张耀灵的亲叔叔,张骏少子张天锡!
“有罪的,是张辉!!!众卿,我的侍卫供你们调遣,宫城城门我也会为你们亲自打开,一定要杀了这个图谋篡位的逆贼!”
张天锡有些神经质地挥起了手臂.他恨将自己软禁了一年的张辉与张耀灵,他恨所有曾经夺走自己自由的人.张天锡现在所想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向国主帮复仇,将为首的张辉大卸八块.
“誓为殿下诛此贼!”
所有的士族一齐发出了低吼.他们的心中窃喜不已,只要有了这位内应,他们的家丁就可以轻易地冲入宫城。到时候,王猛这个妖人肯定要被斩杀,张辉和谢艾则是要软禁起来以便安抚军心......
士族们开始做起了黄粱美梦。他们所不知道的是,围墙外两名负责张贴邸报的城管已经收到了从院内递出的情报。直接受张辉指挥的张琚,就此立下了洗白之后的第一件大功。
“他们以为自己那点家丁是三头六臂的神人?简直可笑!”
正在谢艾家聊闲天的张辉,在接到情报后发出了不屑的冷笑。门外,参加结业游行的政委学校毕业生们正在高声唱着雄壮的校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