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把结婚说的跟做买卖一样！结婚是两个人的事情，需要两情相悦，绝对不能强迫，否则婚后就不能幸福……”
张辉完全无法接受张耀灵的说法，实际上，他现在只要一想起宋沁的脸就会头疼。因为是半个文学青年出身的缘故，张辉一直都将爱情和婚姻看作是极其浪漫与神圣的事情，对这种违背男女双方意愿的政治联姻一向都是深恶痛绝的。自从来到这个时代后，他已经在日记里不知道讽刺了多少次贵族联姻了，但却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也会被卷入其中。
“……谢辅政，拜托您了。孤有点头晕。”
张耀灵就像大人一样地扶住了额头，长吁短叹地退回了堆满宣纸的书案旁，开始继续抄写起了谢艾布置的作业。和张辉相处了这么久后，张耀灵本以为已经够了解这位堂兄的了，可惜直到今天他才发现，张辉身上的隐藏属性实在是令人数不胜数，而且还都是让人生气的。比如实际精神年龄，从张辉刚才的表现来看他的这项指标仅仅与16岁平民少年相当，甚至还要更低。
“承知。”
谢艾躬身对主公行了礼，在优雅地收起了一直都在临摹的字帖后便立即走向了张辉。儒生出身的谢艾在书法方面也有着很深的造诣，虽然远远无法与王羲之相比，但举手投足之间仍然流露有高级知识分子所特有的高雅风度。谢艾这副从容的样子无声地感化了气鼓鼓的张辉，使他情不自禁地收敛起了手脚，规规矩矩地跪坐在最外围的那个座垫上。
“广志将军。即使是对寻常的百姓来说，婚姻也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情，它会牵涉到与男女双方有关的所有家庭，至于理由更是五花八门，纯粹因为爱情的可说是极少数。当然，我这并不是为政治联姻开脱，所有人都知道这仅仅是不同势力联盟的手段，在这种情况下结成的夫妇几乎没有人是自愿的。”
谢艾一开始的这番说教，倒颇有一些和稀泥的意思，跟他以前不顾一切地拼死上书的形象差了不是一点半点。这种语言上的艺术正是成熟的表现，也是谢艾在长久的碰壁当中总结出来的经验。在用于安抚的开场白之后，正式的内容才会登场：
“但是，我也希望广志将军能够认识到与宋家联姻的重要性。在与中央平分秦州后，张瓘的实力得到了进一步的增强，我们为了维持对他的绝对优势就必须寻找一个新的稳固盟友，曾对桓公个人效忠的宋家是最好的人选！如果拒绝联姻，那么中央与宋家的联盟就将成为一个摇摇欲坠的联盟，今后的战略态势也会因此恶化。广志将军，你愿意看到这一幕吗？”
谢艾这段短短的说词，已经让张辉汗流浃背了。结盟宋家的重要性令张辉为之不安，但潜意识中对无爱婚姻的排斥感还是让他有点举棋不定。张辉这种丰富多彩的情绪变化被谢艾完全看在了眼中，辅政在微微一笑后，开始继续劝说了起来：
“广志将军是个重情的人，这点我一直都非常佩服，而且小自己12岁的新娘在心理上也一直难以接受。但将军在考虑问题是不要总从自身角度出发，也请为宋家小姐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如果嫁给温和的广志将军，那她肯定能过上倍受照顾的幸福生活，但如果广志将军不同意，那她就只能嫁给一般的世族子弟甚至西域的部族首领了。广志将军，你忍心吗？”
在说最后四个字的时候，谢艾真正做到了掷地有声，锐利的眼神也毫不留情地刺向了张辉，简直能在他那套丝质战袍上烧出两个洞来。他的这一击，可谓是结结实实地击中了张辉的软肋。
“当然不忍心！可是……”
让冰雪一样清纯的宋沁受纨绔士族子弟或者粗鲁部族首领糟蹋，这种事就算把张辉杀了他也干不出来。刘婕的倩影，联姻宋家的战略意义，被强行送入大院的宋沁……各式各样的影像开始在张辉的大脑当中激烈地冲突了起来，伴随而来的剧烈痛苦更是把张辉折磨的几欲疯狂。足足一刻钟后，张辉终于作出了选择。
“……我同意联姻。马上就办吧！”
抱歉，刘婕。抱歉，小灵儿。
——在艰难回答的同时，张辉的心中充满了对那对母子的愧疚感。他并不奢望她们两人的原谅，只希望这个道歉能够传到另一个世界去，从而使自己略感安心。
“马上办……可能有些困难。”
令张辉大为吃惊的是，这次面露难色的居然是谢艾。在张辉一再的追问下，辅政大人总算是吞吞吐吐地说出了原因，当场就将陈仓英雄张广志推入了郁闷的深渊。知道问题的答案之后，张辉恨不得马上穿越到刚刚政变成功时候，不但要把当时的自己毫不留情地海扁一顿，而且还要揪住他的脖子大声质问：
“你脑有病啊？！‘匡复周礼’，‘匡复周礼’，你匡复个鬼啊！！！！”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用来形容现在的张辉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与周制婚礼相比，曾把苻坚等人折腾的死去活来的聘礼实在是不值一提。按照周礼的规定，像张辉这样等同士大夫规格的高官结婚，仅仅婚前礼就有五项：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除了第四项纳征外都必须采用准新郎亲手捕获的活雁作为贽见礼物，光这一条就险些把张辉难死。大雁是一种群居性的动物，它们成百上千地群居水边，夜宿时还有哨兵在周围专司警戒，就连特种兵出身的张辉都无法轻易接近。结果，张辉只能请胡若朴帮忙制作了一些涂有麻药的特制弩箭，将夜间的哨兵雁作为目标开始了一次次的尝试。这活如果换谢宝来做的话，靠他的箭术一定马到成功，但张辉不行，他的箭法之臭在将军们当中是出了名的，平均命中率连20%还不到。张辉只能不断地辗转于姑臧周边的河岸，一直到纳采当天的凌晨才总算凑齐了婚前礼所必须的四只大雁……
对张辉而言，这是一场将精神与肉体同时逼到极限的战斗，消耗超过了整个陈仓战役的总和——因为他在陈仓战役期间除了指挥之外只是做了些演讲，冲阵有张瑁帮忙，情报收集则由谢宝负责，与这几天的钻草丛翻河沟完全无法相比。张辉的苦难到这里后，理论上讲就可以暂时告一段落了，因为婚前礼是用不着准新郎出场的，男方的一切事务都交由媒人负责。但是这次不行，张辉连盹都不能打就得赶去纳采，因为他是媒人的助手兼第二监护人兼保镖统领，责任比媒人还要重的多。至于那位面子大到这种地步的媒人，自然是如今的凉国国主，大晋西平郡公张耀灵。
根据推算出的吉日，张辉预定要登门纳采的日子是九月二十日这一天，而且这条消息也已经张贴到了整个姑臧——这也正是二十日那天姑臧百姓大量聚集的重要原因。当天上午，一身正式打扮的张辉准时出现在了公众视野当中，白色朝服一尘不染，武官鹖冠威风凛凛，再加上那匹膘肥体壮的陇西骏马，着实算得上青年才俊，如果没有那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简直可以说是完美无缺。和他比较起来，随后出现的张耀灵首先在体形上就输了一阵，然后在服装上又输了第二阵，因为张耀灵穿的是媒人用的玄端服，但就算他穿了王服出来效果也不见得会有多好，就算他再怎么聪明，毕竟也只是一个12岁的孩子。不过，围拢在张耀灵身边的具装骑兵使他赢了最为关键的第三阵，和这些活坦克比起来的话，张辉也只能自愧不如。
在市民们的夹道欢呼当中，张耀灵一行很快便来到了宋沁在旧城南城的住处，按照周礼要求下马等候了起来。这是一间全木结构的豪宅，是张骏时期无数宏大工程的其中之一，这位毁誉参半的凉国统治者认为这就是厚待人质的最好方式，那些居住在姑臧的人质必须向他跪拜行礼以谢恩典。但他不知道的是，就算是用金银做墙玉做马，牢笼始终还是牢笼，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吾子有惠，贶室辉也。辉有先人之礼，使耀灵也请纳采。”（您家先生惠赐女儿为张辉的妻室，张辉先生按照先人的礼法，命在下来敬请您家先生笑纳采礼）
在出来迎接并问事的摈者面前，张耀灵流利地说出了这段绕口的古文。背诵这些交际用语对他来说并非难事，因为他有着极其优秀的记忆力，对短文可以过目不忘，而且就算他出了篓子，身为助手的张辉也会及时提醒。但就算是张耀灵也不能马上给予全部人质自由，那样做的话就会动摇凉国的现存体系。暂时，他只能帮沁姐姐一个人。
“混之子舂愚，又弗能教。吾子命之，锵不敢辞。”（宋混的女儿天性愚钝，又未能很好地教育，但先生有命，在下不敢推辞）
早已等候多时的摈者也立即回答了国主。他的话中带着抑止不住的紧张，因为他从来没有遇到过国主亲做媒人的情景。即将持续整整五天的隆重婚前礼，自此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