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虎赵健华这几天的心情,非常之好。
下山虎徐明的死,对斧头帮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损失,不过,对赵健华来说,这事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徐明为斧头帮打下了不少地盘,劳苦功高,势头早就盖过了他,他虽然是帮中的二当家,也只是名义上的而已。
他一面吩咐小弟四处寻找马二,叫嚣着抓住他,一定要剥皮剃骨,切骨扬灰,为自己亲爱的兄弟报仇。实际上,他非常感谢那个二楞子,要是逮住那家伙,看在他帮了二爷我一个大忙的份上,还是给他一个痛快吧!这样的想法也不是没在他脑里出现过。
他就是怀着这样愉悦的心情步进了张老实理发店。
这时,时间是十二月三号下午三点。
理发店很冷清,几张理发椅空荡荡地摆放在一面长镜子前,理发店老板张老实笑容可掬地站在门后迎接他。
跟随赵健华的是两个持枪保镖,在徐明死后,他和大当家肥虎袁保都更加注意自己的安全了。
其中一个保镖使劲咳了咳,一口浓痰重重地吐在门口的地面上,随即,一脚把门前的一块木牌踢开,那块牌子上面写着几个粉笔字,暂停营业。
每个礼拜的这个时间,赵健华都会到这个理发店来,理发是其次,主要是为了刮他那一星期也没有刮过的胡子。一个算命先生给他算过命,说他的胡子是他好运的源头,不能够随便损坏,但那胡子只能保他一个礼拜的运气,一个礼拜后必须刮掉,然后,好运气才会在新胡子的保佑下继续。刮胡子也必须有所讲究,要在准确的时间,准确的方位刮掉才有用,张老实理发店就是他的福地。对算命先生的话,赵健华深信不疑,所以,每个礼拜的这个时间,他准会风雨无阻地出现在这里,坐在最靠里的那张椅子上,让张老实给他刮胡子。
理发时,他不喜欢别人在旁边,所以,有了摆放在理发店门口的那块牌子。其实,这个时候的张老实理发店,虽然说不上客似云来,一两个理发的客人还是有的。
“这家伙是谁?”
赵健华指着屋里的一个年轻人,面向张老实,语气略显粗暴。
“哦!虎爷,那是小老头的远房表侄,才从乡下来,给小老头当学徒,小老头老了,这个店总要找人来看着,是不?不然,虎爷您的胡子,以后不是没人来刮?”
张老实哈着腰,满脸堆笑地解释,自从赵健华进来后,那笑容就没有停歇过。
“妈的!只是随便问你一句,你这老不死的就这么多话!快点,给虎爷先刮胡子,一会误了时辰,饶不了你!”
赵健华听了张老实的解释后,对店里多了一个陌生人的事情也就不在意了。他紧记着算命先生的吩咐,不能误了时辰,时辰一过,下一个礼拜他都不会再有好运。
“小四,愣在那里干嘛,快给虎爷问安,把椅子给虎爷擦干净!”
“是,表叔!”
那个戴着瓜皮小帽,身着青色棉袄的表侄小四利落地用手中的毛巾擦拭了几下赵健华的固定宝座,然后,轻声说道。
“虎爷,请上座!”
赵健华摇晃着身子坐了上去,瞄了那小伙子一眼。他虽然弯着腰,仍然显得很高,五官端正,眉清目秀,眉宇间透着一股机灵劲。
“张老头,你这表侄不错,跟着你理发太委屈了,不如让他来跟虎爷吧!虎爷包他吃香的喝辣的!”
张老实放下了理发椅的靠背,赵健华躺了上去,闭上了眼睛,张老实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
“虎爷能看上小侄,是他的造化,不过,希望虎爷宽饶几天,等我再找个学徒后,就让他到虎爷门下效劳!”
“恩!”
赵健华的鼻子里哼出了一个音,表示同意,一张被开水烫过的毛巾盖在了他嘴上。那张毛巾虽然滚热,却不烫人。张老实的水准还是一如既往地高超,他的感觉也还是一如既往地舒服。
那个叫小四的年轻人双眼含笑地注视着张老实的动作,似乎他这个表叔的动作非常值得欣赏。
赵健华的一个保镖正蹲在理发店门外的街沿上,目光在那些大姑娘,小媳妇身上流连,时不时还吹上一两声口哨;另一位不欣赏这样的调调,一个人坐在理发椅上,手里拿着一张报纸在看,报上休闲版上的武侠连载故事明显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刷刷的刮胡子声音在店里响起,锋利的刮胡刀片在张老实灵巧的手中,非常温柔地在赵健华脸上游走。
赵健华闭着双眼,非常写意地享受着,一个礼拜中,这一时刻他最为轻松。
很快,刮胡刀片离开了他的脸,突然间,他不由觉得空虚。
“小四,把热毛巾拿来!”
张老实公鸭似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然后,一小串脚步声响起,由远至近,由小变大,在他身旁停下。
一张温热的毛巾平铺在他脸上,那舒服劲啊!就像小时候,母亲给自己洗脸一样,他忍不住呻吟出声。
随后,一只手搭了上来,要把毛巾拿走吗?等一下,隔一会再拿走吧!那只手似乎听见了他的声音,如他所愿,没有把毛巾拿走,只是,稍稍把毛巾往下移了移,盖在他的嘴和鼻子上。
然后,那只手突然间加大力道,紧紧捂住了他的嘴,毛巾堵塞着嘴鼻,他无法呼吸。
妈的!混蛋!老子出不了气了!他猛地睁开眼,小四的脸映入眼帘,他嘴角挂着微笑,眼神却异常冰冷。
你是谁?
这声音在他脑中盘旋,无法形之于外。
然后,一只手在他视线里出现,手中的刮胡刀闪烁着森冷的寒光,如极地的冰山散发着刺骨的冷意。他绝望地看着那把刀消失在自己的视野,全身发麻,那一瞬间,恐惧像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他心上,不仅身体,就连精神似乎也无法动弹了。接下来,他的脑袋被强行扭到一边,一个冰冷的物事贴在脖子上,随后,脖颈一凉,沙沙声中,眼角的余光里,一些红色的雨点在飞溅。
啊!
他在跌入黑暗前,发出了最后一声呼叫,然而,那声音只有他自己一人能听见,这也是他在尘世听见的最后的声音。
化名为小四的苏辰目无表情地注视着身下的人,手仍然紧紧地按着他的脸,手下毛巾的一角陷进了那家伙的嘴里。血溅了一地,连镜子上也沾满了血点,他自己的手臂,也免不了血迹斑斑。渐渐地,那家伙脖子上的伤口的血不再如喷泉一样喷发,只是如溪水一样在慢慢流淌。终于,椅子上的人不再抽搐了,手臂无力地垂下。
正在看报纸的家伙嘴里发出了呵呵的笑声,身子在报纸后不停地抖动,或许,报上刊登的某个小笑话让他情难自禁吧!
苏辰走到了他身后,用染着血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问道。
“很好笑吗?”
“当然!”
他一边说一边抬头,脑袋刚刚抬起,后颈就挨了重重一击,眼前一黑,身体软了下来,顺着理发椅向下滑去。
任何事情总有例外,就算计划再好也有可能出错!
这道理苏辰早就知道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加加深了他对这句话的认识。
理发厅外的那个保镖,可能发现了某个超级美女,忍不住想和同伙分享,正好回过头,准备招呼同伴出来看,他的目光落在苏辰身上。
他张开了嘴,大张着,却没有任何声音发出,他举起手,指着苏辰,满脸的不可思议。
苏辰反应很快,一个箭步,朝那个仍在莫名惊诧的保镖跑去,那家伙望着向自己跑来的苏辰,清醒过来,怪叫一声,慌忙从腰间摸枪。
苏辰离那人并不太远,只是,中间隔着一扇玻璃门,当他推开玻璃门时,那人已经把枪摸了出来,颤抖着举起,对准他。
就在他举起手之时,苏辰手里的刮胡刀脱手飞出,向那家伙掷去。他对这一掷并没有把握,虽然距离不远,也就四五步远,但刮胡刀毕竟不是飞刀,就算是飞刀,他也对那玩意也没有多少研究,这一掷,只能看运气了。如果,不能成功,这么近的距离,他恐怕吃枪子是吃定了!
刮胡刀从那人持枪的手上滑过,带出一溜血丝,再撞在那人胸前,不过,接触的部位是刀柄,对他没有一点伤害。
万幸的是,虽然,那家伙持枪的手只受了一点轻伤,却不再稳定,扳机虽然扣动了,准头却有些偏出,只听得砰地一声,那颗子弹擦着他的脸庞击中了他身旁的玻璃门,玻璃门哗地一声四分五裂。
不待那人再次扣动扳机,苏辰一个虎扑,一下抱住那家伙,两人随即滚下街沿,向街心滚去。
那人本有机会开第二枪,如果他冷静的话,可惜,对第一枪居然在这么近的距离没有击中对方,他明显觉得惊异,反应过来时已经慢了半拍,故此被苏辰扑个正着,两人相拥着摔倒在地,滚在了一起,向街心滚去。
街上行人纷纷躲避,在大上海,这样的事情可以说是司空见惯,一般说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样的处世原则适合于大多数的上海人。
两人相拥着滚了几转后,一声清脆的枪声响起,围观的人立刻如小鸡觅食一般迅疾地闪开。
两人停止了翻滚,半晌,在众人的注视中,上面那人无力地往旁边滚倒,双眼依然大睁着,却没有任何神采地仰望着天空,在他胸间,一个红点迅速扩散开来,染红了整个胸部,在那白色的汗衣上,分外夺目,好比一朵妖艳盛开的红花。
苏辰躺在地上,大口呼吸着,这时,他全身无力,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虽然,他知道自己应该快速站起来,离开现场。
他之所以如此,并非因为肉体疲累,主要是因为精神紧张过度!
在生死搏斗的时候,他什么也没有想,只知道杀死对方,当事情过去后,他才感觉到后怕,他毕竟不是打不死的超人,跟所有的生命都一样,他的生命同样非常脆弱,一颗小小的子弹就可以很轻易地送他去另一个世界。
过了一会,他镇定下来后,从地上爬了起来,向街尾飞快跑去。至于张老实,这时也离开了,事前,苏辰给了他一笔钱,让他事后到乡下躲躲,一个月后接到通知再回来。
如果不是马二救过他的小女儿,张老实也不会帮这样的忙吧?
所以,有时候,帮助别人就相当于帮助自己,当然,这道理只适合于有的时候。
风猛烈地扑打在脸上,耳边响起了刺耳的警哨声,苏辰在闪躲的人群中亡命飞奔,拐进一条巷子,穿过那条巷子,在巷子的另一端,有一辆黄包车在等候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