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辰抓住对手的手腕,扭腰转胯,借着对手前冲之势,一个漂亮的背投,对手从他肩上飞出,摔在路旁的一个裁缝摊上,然后,滑落在地。
“蓬!”
裁缝摊遭受无妄之灾,一些布匹和成衣,散落在地,那人在衣服上打着滚儿,痛苦呻吟。
这是第五个躺在地上呻吟的家伙,也是最后的一个。
苏辰拍了拍手,掸去衣服上的灰尘,伸出手,抓住仍在缓缓旋转的黄包车。
“我数五声,再不滚的话,别怪我手下无情!”
他话声落下,那些还躺在地上装死狗的家伙,马上爬了起来,飞快地做了鸟兽散。
“怎么回事?”
苏辰轻声问道,在他身前,才从黄包车上下来的铁头,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弯着腰不停干呕。
铁头抬起头,一时却无法说话。
苏辰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背,转身向人群走去。
人群慢慢散去,仍有一大群人好奇地瞧着苏辰,苏辰从那个小孩的手上接过自己的衣物,笑着摸了摸小孩的头,塞给他一些零钞。
“去!买些自己喜欢的东西!”
孩子抬起头,黑色的眼眸亮晶晶的,如同夜空中的星星,他默默地望着苏辰,半晌,才转身跑开。
有人在一旁叹息,那是裁缝摊的主人,他一边弯着腰收拾地上的衣物,一边不停地抱怨,旁边,一些街坊在小声地劝解他。
苏辰往他们走去,那些人畏缩地往后退了一步,脸上挂着谦卑的笑容。
“你们好!”
苏辰微笑着向他们打了个招呼。
“先生好!”
那些人一起向他点头,身子微微向前躬着,神情惶恐。
“不好意思,弄坏了你的摊子!”
苏辰向那个裁缝点了点头,一脸诚恳地表达了自己的歉意。
“哪里?没什么?”
可能没想到会得到苏辰的道歉,那个裁缝满脸不自然,咧开嘴,傻傻地一笑。
“这点钱,请你收下,略表我的歉意!”
苏辰摸出一块大洋,递给了他。
在苏辰身上,蕴藏着某种气势,让人不自觉地就按照他的话去做,那个裁缝有些恍惚地接过了那枚光洋。
苏辰笑了笑,手指搭在礼帽的边沿,向那些人点点头,转身向已经恢复过来的铁头走去。
“这位先生!”
那个裁缝喊住了他,苏辰慢慢转过身。
“先生,可能是外地人吧?第一次到下兴里来,如果没有什么急事的话,先生最好早点离开,你不知道你刚才得罪了什么人,他们是这里的土皇帝,吃不得半点亏,可能,过不了多久,就会寻齐帮手,来找先生报仇!”
那个裁缝快速地说道,由于血气上涌,他的脸通红一片。
苏辰翘起嘴角,微笑在脸上缓缓绽开,他的眼睛亮如星辰。
“知道了!多谢!”
他朝裁缝点点头,随后,转身离开,在他前面,铁头张着嘴,想说什么。
“走吧!我们先离开这里,有什么,在路上慢慢说。”
苏辰坐在铁头拉的黄包车上,离开了下兴里。
铁头不善言辞,颠三倒四地说了一大堆话,苏辰才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没想到短短的两天时间,居然有这么多的事情发生。
“对了!苏先生来下兴里做什么,找小马哥吗?”
“恩!”
苏辰应了一声,沉默着,思量着这件事情对自己的利弊,考虑着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做。
“小马哥不在下兴里,斧头帮的人四处在找他,警察局那些黑狗被那些家伙买通了,也在四处找他,在弄堂口的墙壁上,到处都贴满了通缉令。”
“哦!”
来的时候,苏辰并没有注意到那些。
“苏先生,想去哪里?”
黄包车拐出弄堂,上了大街。
“铁头,我想去见见小马,你能带我去吗?”
很快,苏辰决定了自己的行止,对于斧头帮,他了解得不是很多,毕竟是个小帮派,并且在闸北这个贫民区,苏艳雪的注意力不可能放在这里。
不管接下来是进是退,至少,要在见了马二之后再做决定。
“好吧!”
铁头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
“苏先生是有大本事的人,希望你能帮帮小马哥,我想小马哥,可能也想见你!”
两个多小时后,黄昏时分,苏辰跟着铁头来到了江边的一个贫民区。
这时,天空已经暗了下来,只有西边的天际仍隐隐透着红光。
这里的房子,比起下兴里来,看上去,更加破烂不堪,从地面到房顶,也就一丈多高,许多瓶瓶罐罐,破布,旧铁器堆在巷子两边。
铁头把黄包车停靠在一面墙下,用车上自带的铁链锁上,然后,向苏辰招招手,两人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穿行在障碍丛生的街巷,来到一户人家门前。
那扇门异常破旧,铁头虽然在轻轻地敲,苏辰仍担心他会不小心把那扇门敲破。
“谁?”
“何先生,是我,铁头!”
然后,屋内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灯亮了,光线透过门上的缝隙射了出来,不多会,门咿呀地打开,灯光仿佛活泼的小马驹跨栏而出,在铁头的脸上欢快地跳跃,苏辰稍稍往后退了一步,躲过了它亲热的招呼。
“铁头,快进来。”
然后,他的视线落在苏辰身上。
“这位是?”
“哦!何先生,这是苏先生,救过我和小马哥的命,他想看看小马哥,我就把他带来了!”
姓何那人站在灯光前面,苏辰看不清他的脸,他微眯着眼,微笑着点点头。
“我是苏辰,您好!”
他向那人伸出手去,那人迟疑了一会,慢慢伸出手来,与他握了握。
“何文田!”
何文田的手很干燥,手指很长,握手时,动作干净利落,一点也不拖泥带水,看上去,应该是一个做事雷厉风行的人。
进得屋来,就着昏黄的灯光,苏辰看清了姓何那人。
一张国字脸,下颌几缕杂乱的胡须,眼神转动之间,闪烁着热忱的光芒,年龄大概在三十上下,穿着一件灰色的粗布长衫,有两处还打着补丁,不过,洗涤得非常干净,一点也没有邋遢的感觉。
何文田同样就着灯光在打量他,有那么一瞬间,似乎在思索什么。
“跟我来吧!铁头,把门关上。”
他转身往屋内走去,经过堆满杂屋的狭窄过道,来到一个木头梯子前,顺着梯子爬上去,是一间小小的阁楼,不只小,而且矮,像苏辰这样的高个,行走时,必须低着头,弯着腰,不然极有可能撞到屋梁。
一张破烂的席子铺在靠窗的木板墙壁下,这时,马二盘膝坐在上面。
他刚刚听完了铁头的述说,知道为了探出自己的藏身之地,那些熟悉的伙伴正被斧头帮那些家伙欺凌,因此,沉浸在深深的悔恨和自责当中,半天,没有说话。
在那比油灯灯光亮不了多少的电灯灯光映照下,他的脸色枯黄,看上去说不出的疲惫。
阁楼实在太小了,容不下四个人,这时,铁头与何文田在楼下煮宵夜,楼上,只有他和苏辰两人。
苏辰拿起他的斩马刀,手指轻轻敲着刀锋,那刀锋雪亮得如镜面一样,几乎照得出人影来。
“好刀!”
苏辰低声赞叹道。
马二微微抬头,苏辰的声音把他从一个人的世界拉了出来。
天性善良的人总是如此,喜欢把罪孽往自己一个人身上扛,对他们来说,这种想法如同一具背负在身上的永远无法放下的十字架。
苏辰之所以能明白这一点,是因为很久以前,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每当身边的人受到伤害时,那是自己的过错,这样的念头就免不了袭上心头。
不过是无稽的想法而已,对现实无济于事!
苏辰深深地凝视着自己映照在刀锋上的脸,沉声说道。
“你怎么想的?想怎样做?”
面对这个问题,马二明显觉得茫然,不过,沉默一会后,他仿佛下定了决心,眼神坚定了下来。
“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必牵连无辜的人,我决定出去和他们拼了!这样他们也就没有借口骚扰铁头他们了!”
还真是天真,苏辰仍然盯着那把雪亮的斩马刀,暗自笑道。
“狼吃羊是不需要借口的!”
马二有些疑惑地望着他,不怎么明白苏辰的话。
“斧头帮那些人是什么?他们就是一群狼;你的那一帮穷朋友是什么?他们只是一群羊。狼之所以没能把羊吃掉,是因为有你,有你这条猛虎在保护羊,如果你这条猛虎完蛋了,那群羊难道会有好下场?”
“那怎么办?”
马二重重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他神情焦躁,呼吸急促。
“你是应该挺身而出,但,不是出去送死,而是要站出来保护他们!”
“保护?怎么保护?以前我以为自己能保护他们,所以赶跑了那些来收保护费的流氓,换来的是流氓们一次一次的纠缠,为了帮我对付那些流氓,害得小四送了命,一气之下,把下山虎干掉,结果呢?又连累了铁头他们!就像我在山东一样,见那个家伙欺负弱女子,忍不住打了他一顿,最后,却落得个跑出来的下场!保护?我能保护他们吗?我马二只是在不停地害人!”
马二越说越激动,猛地站起来,脑袋在房梁上重重地撞了一下,砰地一声,灰尘簌簌落下,如白雪飞舞,他颓然地坐下。
“见义勇为没有错,你只是用错了方法!”
“用错方法?”
马二抬起头,平视苏辰。
“苏大哥,你有本事,也有学问,你说,我该怎么做?”
苏辰把斩马刀放在一边,双手环抱在膝。
“马兄弟,该怎样做,那是以后的事情,现在,当务之急是你该怎么办?警察在通缉你,斧头帮在追杀你!”
“我不知道,你不赞成我出头认罪,就这样呆在何先生这里,让我眼睁睁地看着铁头他们遭罪,我也做不到。”
马二用力摇着头,他转过头,茫然地望向窗外,窗外已然漆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