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准备好了吗？”
苏辰一身西装革履，头戴和西服一个色的西洋礼帽，嘴里叼着一根纸烟，站在丽都大戏院的门前，眯着眼睛，目光漫无目的地在人潮汹涌的街上流连。
在他身前，一个身着浅灰色西装的年轻人，一脸带笑地望着他，回答他的询问。
“辰哥，你放心，我梁钱做事情，不会让你丢脸！”
苏辰笑了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时，正是傍晚五点左右的光景，进入十二月后就难得一见的日头仍然挂在空中，阳光透过云层，斜斜地照射在丽都大戏院的霓虹招牌上。
苏辰进入陆光庭的丽都大戏院后，得到了一个业务经理的职位，这个名头叫起来虽然好听，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权力，只是一个闲职而已，也就是卖卖票，维持秩序什么的。不过，好在手底下也有十来号人，那个叫梁钱的年轻人就是那十来号人的头，直接对他负责。
梁钱今年二十三岁，个子不高，中等身材，身体瘦弱，脸长而窄，皮肤有些黝黑，他的头发常年抹着发油，非常光亮地往后梳着，身上那件西装，虽然洗得很干净，然而，还是可以看出有些年头了，那是他唯一能穿出来见人的衣服，所以，经年累月都穿在身上。
他对苏辰非常谦恭有礼，不过，在面对对手的时候，他却显得极其残忍，那双眼睛闪耀着嗜血的光芒，如同一只盯着猎物的猛兽。
他是四川人，十几年前就到了浙江，在杭州混过一阵，后来，因为躲避赌债，逃到了上海，经过熟人介绍，拜入陆光庭门下，帮他做一些杂事，最近，才从一个供人使唤的小瘪三，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小头目，领着十来个小青皮，供苏辰使唤。
今天晚上六点钟，电影“京华旧梦”的首映礼将在丽都上演，那是明星阮灵仪从美华电影公司跳槽到陆光庭控股的丽都影业后拍摄的第一部片子，因此，陆光庭准备高调宣传，今晚的首映礼，请了上海滩不少的达官贵人和风云人物前来观映。
影院的保全工作异常重要，所以，苏辰才再三嘱咐梁钱，让他小心一些，多多留意周围，看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
“明天，叫人去弄一株松树，或是柏树来，一人多高那种，再弄些彩带，小灯泡什么的，挂在树上，把它放在戏院的前堂大厅里！”
梁钱的视线从一个旗袍女子扭动的臀部上收回，有些疑惑地问苏辰。
“辰哥，弄这个做什么？”
“因为圣诞节要到了啊！”
苏辰吐了个烟圈，目光透过缭绕的烟雾望向远处，每年的圣诞节，他总是格外感伤，这让他想起了在教堂里生活的那五年。
“那是什么？”
梁钱仍然很疑惑，他喜欢赶时髦，也喜欢接触一些新名词和新事物，比如自行车，在上海出现没多久，他就学会了，平时和一些进步女青年聊天，也能说一些新名词，民主自由，和平博爱之类的，虽然，他并不知道这些词语包含的具体意思，纯粹只是鹦鹉学舌而已！不过，圣诞节这玩意是什么？他的确不知道。
“那是洋人的一个节日，就像我们的春节一样，那一天，在西洋，几乎每家每户都会在家中准备圣诞树，就像我们过年要放鞭炮一样。到我们丽都来看电影的洋人可不少，现在，你该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做的原因吧？”
“哦！”
梁钱尴尬地一笑，手放在鼻头上，揉了揉。
“那些洋人还真是奇怪，连剩个蛋都要庆祝！”
在四川话中，剩蛋就是下蛋的意思，所以，梁钱才感到莫名惊诧。苏辰笑了笑，没有理会他，他拍了拍梁钱的肩膀，走下戏院的台阶。
几辆小轿车从街的转角驶了过来，苏辰认得领头那辆黑色雪铁龙是陆光庭的车子。
小车在戏院门口停下，驾驶副座旁的门打开了，陆光庭的贴身保镖小五跳了下来，他朝四周小心地探视了一番，才走到后车门旁，打开车门。
陆光庭满脸带笑地从车子内走下来，他瞧见向他微笑着走来的苏辰，点了点头。在这种场合下，是没有梁钱出面的余地的，他站在戏院的台阶下，羡慕地望着苏辰的背影。
第二辆车上先下来的是一个中年汉子，他身着黑色的短衫，他打开后车门，一个身着蓝底小白花旗袍的女子走下车来。
瓜子脸，蛾眉细扫，小嘴细鼻，眼睛不是很大，目光流转之间，一缕淡淡的忧愁随之曼延，让人我见犹怜。
虽然，和电影宣传画上的面貌有很大的差异，不过，苏辰还是一眼就把她认出来了，她就是阮灵仪，现在，上海滩最红的电影明星。
苏辰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转向了最后一辆小车，从那辆车上，下来了三个人，领头那人身着一套黑色西装，头上戴着顶铅灰色礼帽。
他叫杨双，今年三十六岁，丽都俱乐部的经理，所谓俱乐部，不过是赌场的别称，赌场是陆光庭名下产业中最来钱的一个，这个杨双，就是他的头号大将，算得上是他的心腹。
在这之前，苏辰和杨双见过一面，不过，杨双对他没有什么好脸色，就连一句淡淡的应酬也没有。
“小苏，今天晚上你要费心了，千万不要出漏子，安全工作就交给你和杨双了，一会，和他好好商量，看怎么做最好！”
“是！陆老板！”
“呵呵！好好干，我看好你！”
陆光庭丢下这句话，向阮灵仪快步走去，虽然是自己的老板，阮灵仪脸上的表情依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还是那么淡然，她在满脸笑容的陆光庭陪同下，走进了丽都大戏院。
“要手绢吗？”
“什么？”
梁钱停下脚步，回过头，视线从阮灵仪的身上收回。
“擦一擦你的嘴，口水都掉下来了！”
“嘿嘿！”
梁钱不好意思地笑笑，随后，推了推苏辰的手臂。苏辰回过头，在远处，杨双靠着他的车子，在向苏辰招手。
“那个谁？双老大叫你过来！”
杨双的保镖向这边高声喊道。
“妈的！狗眼看人低的家伙！”
梁钱嘴角一阵抽动，双眼发光，苏辰拍了拍他的肩膀，摇摇头，然后，向杨双走去，脸上挂着他招牌式的笑容。
“我的人马上到了，里面和大门交给我们，你带着你的人到街上转转，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
杨双摸着鼻子，眼睛望着别处，漫不经心地说道。
苏辰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眼神中，寒芒一闪，随后，一缕更加灿烂的笑容在他脸上绽放开来。
“好的！双哥怎么说，在下就怎么做！”
“恩！就这样吧！”
苏辰把手放在礼帽的帽檐，朝杨双点点头，转身走了回来。
“妈的，靠女人吃饭的小白脸！”
杨双的兄弟小声地嘀咕了一句，苏辰听到了这句话，不过，他没有回头，脚步也没有停留，仍然保持着稳定的步子向前走去。
杨双目无表情地看着苏辰的背影，若有所思。
“把弟兄们都叫出来，我们到街的两边四处瞧瞧。”
“辰哥，这些家伙太狂了，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梁钱双手紧握成拳，一脸地不甘心。
苏辰朝他笑了笑，笑容意味深长，轻声说道。
“去吧，把弟兄们叫出来，都是自家人，莫伤了和气！”
不知道为什么，瞧见苏辰这笑眯眯的表情，梁钱只觉心里发冷，感觉汗毛倒竖，不寒而栗，他不再多说什么，默默地点点头，朝戏院里走去。
苏辰回过头，杨双的目光正好落在他身上，他向对方笑笑，点了点头。
半个小时后，丽都戏院门口的对街，张记杂货店。
“看见没有，那个跟着洋人来的年轻人，他叫张朗，是新任的巡捕房华人总探长，听说这家伙在西洋留过学，在什么场里深造过？”
梁钱嘴里磕着瓜子，指着一个才从车子内出来，和一群洋人在一起的年轻人，对苏辰说道。
梁钱算得上是大上海的包打听，那些名声显赫的家伙，他几乎都认识，正一个一个地指给苏辰认识。
“苏格兰场！”
“对！苏格兰场！听说那家伙在上海的教会长大，后来跟着传教士去了英国，当上了警察，很得洋人赏识，一回上海就当上了总探长！把老九气得不行，他还以为原来的总探长退了下来，就该他这个副总探长接位，没想到空欢喜一场！”
苏辰目视着张朗走进戏院，目无表情，然而，他的内心却不像表面上那么平静，那个张朗是他的老熟人，他们曾经在同一个教堂里，一起生活过五年的时光。朋友！是的，那时的他们的关系，用这样的一个词来形容，并不未过。
“喝！说到老九，老九就来了，就是那个秃顶的老头，他叫丰英九，一般人都叫他老九，或九叔，不过，在背后，更多的人是叫他老狗！这家伙，对张朗气得不行，不过，他把张朗没有办法，张朗和洋人的关系实在是太好了，那样的背景他是啃不动的，只是，这老家伙不会安分，他肯定会暗地里给姓张的小子使绊子。”
苏辰仍然沉默不语，往事刚想涌上心头，就被他强硬地压制下去。
张朗，曾经的朋友，如今，却只是天平上的砝码而已！
他在思考现在的张朗对自己会带来什么好处，自己又该在什么时候利用这个好处！
“辰哥！看清楚了，这个家伙就是陆老板最大的对手，美华的金爷，在公共租界里，有几个帮派的势力都非常大，然而，势力最大的除了我们丽都外，就是这个胖子金的美华了！最近，我们两家之间发生了龌龊事情，看来，不久就要开战了！”
“这么肯定！”
苏辰微微笑道，目光仍然紧盯着那个看上去有两百来斤的胖子，他在一群保镖的簇拥下，进了丽都。
“当然！阮灵仪原来是美华电影公司的台柱，听说还是金胖子的情妇，结果，被我们丽都挖来了，像金胖子这样的家伙，你说，能咽得下这口恶气吗？不过，这家伙，在这个时候到丽都来做什么呢？不会要开战吧？”
梁钱转过身来，神情紧张地对苏辰说道。
“辰哥，你说，要不要把兄弟们叫到一起来！”
“不用！”
苏辰微微一笑，抬起左手，轻轻摸着左耳后的头发。
“还是让我们好好在这里看戏吧！”
(如果觉得还不错的话，请帮忙推荐和收藏!谢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