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寻雪山,西北向东南逐步倾斜,山高坡陡,河谷深切。山顶上那皑皑的白雪终年覆盖。高耸威严的千年冰峰,仿佛要刺破蓝天,气势非凡。远远望去,雪雾缭绕,冰雪在阳光下反射着瑰丽的色彩。
然其地处中原之极北,如此圣境,却也显有人至,甚为可惜。
直至三十年前,一代枭雄路尘封在这千寻雪山的长生岭上建立了千寻剑派后,千寻雪山终为天下所知。千寻剑派在各仙剑流派中独树一帜,对门人从无苛刻限制,不计出身,不论信仰,凡是率性真挚之人,皆可投入千寻剑派。于是乎,天下间各派中背经叛道之士,不融于正邪之士,都视千寻雪山如乐土,纷纷前来投靠,在长生岭安居乐业。几十年之间,千寻剑派实力大增,俨然成为中原群山之中的一股强大势力。但是也同时为正邪势力所忌惮,尤以所谓名门正派为甚。
前来投奔千寻剑派的人中,也不乏穷凶极恶、走投无路之徒。千寻剑派都一视同仁,给其重新为人的机会,但有重新为恶之徒,皆诛于风翼剑下,至今无一例外。所以,千寻剑派下虽杂而不乱。
长生岭,长生之名,亦有重生之意。
他不是英雄,他只是一个奇怪醉汉罢了。四时习剑,十四御剑,二四名剑,三四而烂剑。这说的便是他。
此人实乃天纵奇才,无师自通,二十来岁便已名动天下,手中风翼剑曾诛杀以暴虐凶残闻名“狼山七凶”,使荼毒苍生的“荒狼门”一日之内,冰释瓦解。而后除“漠河双妖”,斩“巫山九鬼”,灭长白山邪道魁首“白面阎罗”,已然让天下震惊。二十四岁,在千寻雪山与成名几百年之久的昆仑四长老“昆仑四仙”决战,力挫修为已接近昆仑掌门的四大长老,奠定了剑道天才的神话。
…………
长生岭,初冬,大雪初晴。
“四时习剑,十四御剑,二四名剑,三四而烂剑!”楚秋喝着手中的酒低声地吟道,极烈的酒让他终于恢复了一点生气,“烂剑,嘿,烂掉才好。但得酒中趣,莫为醒者传!”
风翼剑此刻它却被随意地挂在凌秋楚的腰间,如同破铜烂铁一般,息日所有的璀璨光芒,早已万劫不复。风翼,它曾在主人修长、坚稳的手指间,幻化为天上的清风,那薄如蜓翼的剑芒,不知曾斩下多少高手的头颅。而现在,它只能深深地叹息……为主人的命运,叹息。
想起和大哥路尘封一起为千寻剑派奋战的日子,楚秋不禁嘘然,举起手中的酒葫,又狠狠地喝了两大口。
天下谁不知路尘封乃真豪杰,然亦何?五年前,路尘封旧伤复发,终于不治,撒手西去。他这一生,终日征战天下,只为建立他心中的霸业,可一生到头,他又何曾享受过片刻的幸福和安宁!
正所谓“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间一场醉”,人生在世,匆匆百年,究竟所谓何?即便飞升仙界又如何,仙道飘渺,未必胜过真实痛快人间。
楚秋踏入这峰顶时,正值旭日升起。旭日金灿灿,天宇净无尘!
楚秋望了望峰下的长生岭,这刻岭上已然是生机勃勃,正值一天中的热闹之时。这千寻雪山可谓是群山各门派中的异数,赌场、酒楼、棋馆、烟馆、市场,应有尽有,甚至还有号称天下第一的青楼——国色天香,其繁华只怕人世间所谓的大都会也有所不及吧。
凭心而论,楚秋也不得不佩服大哥路尘封的眼光和胸襟。看这千寻雪山,只怕真的可比那飘渺仙境,至少来这长生岭的人多是这认为的。在这里,你可以尽情地享乐,尽情放纵,而不用担心门规、戒律,如果你醉心修炼,也能轻易地从别人手中交换或者买卖别派的典籍。
但在正派眼中,千寻雪山俨然是群山之中的堕落之地,将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将其除而后快。怎耐以前有一代枭雄路尘封亲自坐镇于此,又有风翼剑楚秋,千寻雪山便如群山中的一只铁拳,前来滋事者无一讨得半点好处。
只是近年来,先是路尘封西去,接着楚秋因哀痛发妻之死终日醉情、醉酒,剑派中的元老又遭至路尘封之子路宁仲所排挤,千寻雪山已经难复昔日雄风。
自阿离西去以后,楚秋便不再过问千寻剑派之事,全身心寄情烈酒、情思之中,我行我素地活着,不知疲倦地追忆着和阿离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酒浓情更烈,此刻的楚秋一脸恬然,沉醉在阿离的绝色容颜之中。
这刻,他真的醉了。
几道华光从天边悠然飘至。
楚秋不得不睁开稀松地睡眼,来人终于飘落至峰上。
“阿弥陀佛,老醉鬼,你千寻剑派都出大事了,你还在这里烂醉。老和尚我把你宝贝女儿带回来了。”空明禅师合掌笑道。
“爹。”楚洛一落地,立即像只欢快的小兔子跳到楚秋的身边,挽着他的胳膊,撒娇道,“哼,你到是放心,把我丢给空明伯伯就不管了,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就回不来了!”
“怎么,老和尚难道还敌不过那几个掳成你的峨嵋派小杂碎?”楚秋轻轻抚mo着女儿的脑袋,笑道。
“还说呢,要等他这‘一念宗’的高僧慢吞吞的赶来,我说不定都……”楚洛脸一红,不好意思再说下去,急忙拉过旁边的箫升和凌波向楚秋介绍道,“爹,这是箫升,这是易凌波,女儿多亏了这两位小恩人出手相救,你可得好好的感谢他们啊”
“多谢两位搭救小女,恩……两位看起来还是个小娃么。”楚秋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两个女儿小恩人,两人虽是年纪甚小,可气质不俗,飘然出尘,可见不是一般的出身。楚秋诧异的盯着箫升的金色瞳孔,口中惊奇道,“敢问小兄弟和‘斩狐山庄’有什么渊源么?”
箫升虽有上一次被空明禅师突然问道的经验,可一天之中竟然两次被这样问道也难免心中咯噔一下,极不舒服,脸色煞白。正打算开口否认,此刻空明已接过话题:“我也问过他了,这小男娃和这秀气小丫头说自己是孤儿。”
“亲人都被强盗杀死了,就只剩我和凌波妹妹两人相依为命了!”箫升低声道,低垂着脑袋,一副可怜的模样。
“原来是这样。唉……可怜的孩子,如不嫌弃,以后就在这千寻剑派安身吧。”楚秋虽不怎么相信箫升的话,可也不再多问。在千寻雪山,没有人在乎你的出生,你的过去,在这里,一切都是重新开始,是重生。
“是啊,反正叶老头不是一直都想有个伴解闷么,不如就将这两个小娃送到叶老头的酒馆去,顺便暗地里偷学点他的酿酒手艺。等叶老头百年以后,我们还能有美酒品尝,而且两个小娃也有了安身之地。这不是一举三得么。”说完这话,空明接着一把抢过楚秋手中的酒葫,“咕咚……咕咚……”仰头给灌了一个饱。
“啊……”空明长呼出一口气,显是畅快至极。然后依依不舍地交回给楚秋,这才道:“老醉鬼,还是你厉害!那叶老头珍藏的‘狮吼’你也能弄到。你的鼻子看来怕比你的剑更厉害了。那吝啬的老鬼,一年到头我不知磨破了多少次嘴皮,才弄得到一坛,怎么我每次见你,你都喝的是这酒呢?”
空明口中所说的叶老头,正是当今人称“酒鬼”的叶伯丘。只是这“酒鬼”可不是烂醉的酒鬼,而是酿酒的酒鬼。只因叶伯丘的酿酒之道独辟蹊径,酿出之酒浓烈异常,好酒之人称呼其为酒鬼。
空明再担忧地叹一口气道:“老醉鬼,你可知以后我们怕再无机会品尝到如此好酒了!”
楚秋并没有任何露出任何过激的反应,似是并不担心以后有无烈酒入喉,淡淡地道:“怎讲?”
空明怏怏地道:“哎……你竟不知,酒鬼叶老头真的要做鬼了!”
“人生自古谁无死,难道你还未看透不成?何况如若不是叶老头自己愿意,只怕‘鬼医’总有办法让他死不了的吧?”
空明无奈地道:“你推断丝毫不差!叶老头他自己自己心存死志,不愿拖着那久病之躯,残留人世,故而拒绝了‘鬼医’给他续命的提议。”略微顿了一下,他补充道:“我对什么生生死死早就不理会了。不过,我放心不下的是叶老头的酒,除非他酿够我们几个老朋友喝一百年的酒,否则我怎么都不舍得让他死!”
楚秋哑然失笑,道:“你这老滑头,我就知道你提议把这两个小娃送到叶老头那里去是为了你的私心。你想让这两个小娃给叶老头带来生机,让他心里有个寄托,接受‘鬼医’的治疗,这样你就一直有美酒喝了。你啊你,还是个出家人,心中的贪念怎么就是除不掉呢!”
空明双掌合十,高深地道:“贪是贪,不贪亦是贪,俱系心中一念!”接着失笑道:“你们两个小娃,可不要辜负我的一翻希望啊,一定得把叶老头的爱心一点点给逼出来,叫他贪恋人世,这样我才有美酒喝。要是你们能讨得他的欢心,不但能学到他绝世的酿酒技术,恩……我也教你们‘一年宗’的绝学哦。”
凌波怔怔的看着眼前这庄严的高僧,没想他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接着大家也都跟着笑了起来。楚秋挥了挥手道,“走吧,我们去看场好戏,然后再将这两个小娃给叶老头送去!”说着一众人等往山下走去。
望着眼前这位剑道奇材,空明心中不禁吁吁感叹,“果真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当年和路尘封征战南北,剑啸天下的英雄人物已然不在。如果是别人,也许可以劝说楚秋远离酒毒的侵蚀,可他空明却不能,因为他是楚秋真正的朋友。”儿女情长,他不由得回想起阿离,想起那个身、心都如同天地灵气所生的身影。阿离是这天地间的灵气孕育而生,自她来到这世间,出现在南僵那被天地所钟爱的灵山秀水中,她便懂得如何去享受生命所拥有的一切,享受上天给予的恩赐。直到她死的那一刻,她依然深爱着这天地间的一切,她是那样的幸福,那样的满足,没有一丝的哀怨,就那样在自己深爱的男人的怀抱中安静地睡去了。直到香魂消散的那一刻,她留给人间的都是无尽的美好。空明不由得再叹,也只有“风翼剑”楚秋这样的人物,方才配得上她。
挥剑群山动,回剑天下惊。
想到以前楚秋,是何等的英雄,空明长呼出一口气,有抓过楚秋的酒葫,再狠狠地灌了几口,泱泱道:“老凌,我先告辞了。嘿嘿,听‘鬼医’说今夜终南山上有奇草现世,他肯定已经去了,我也得赶紧去凑凑热闹。”说着,已然化作一道黄光,悠悠地飘了出去,“太乙近天都,连山接海隅。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空明的声音缓缓消失在夜空。
和楚秋站在一起,空明实在有太多的感慨,而偏偏又不能发出,所以他只能选择躲避。
望着空明远去的身形,楚秋何尝不知道这老朋友心中的感慨,只是他心中早已被已故的妻子阿离——那个天地灵气的化身所填满,再也容不下其它任何东西。
包括他的剑!
旭日已经升至头顶。
“颜逝香消不归魂,不屈孟婆怎奈何?”楚秋的心神,又沉浸在阿离的追忆中,阿离离开的那天,天空也是这般澄净如水……
他举起手中的酒葫,正想狠尝一口,却什么也没有喝到。不禁一阵意兴索然,他摇了摇手中的酒葫,空空荡荡,不禁暗骂道:“这个老和尚,每次都这样!”
恩,等我先去把哪个什么结盟的鸟事解决了,再去叶老头那里独自痛快一醉了!
楚秋将酒葫挂在腰间,手碰触到了腰间的风翼剑。猛然感觉到从剑鞘中流转出丝丝的剑气,就像是沉睡了多时,刚刚被什么东西吸引着醒过来一般。心中不禁诧异道,“这剑今日难道知道我的心意么,怎么冥冥中感觉到它在剑销中跃跃欲试呢?”
箫升满怀心事,挎着包袱默默地跟在凌波后面,一天之中两次被人问到与“斩狐山庄”的关系,他心中很是憋闷。自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后,他心里就有说不出的痛苦,这一切似乎都来的太突然了……他甚至希望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家遗弃的孩子,实在是不想去面对,自己是“斩狐山庄”的后代这个事实。
不想面对,那就遗忘吧……可是这该死的金色瞳孔……箫升甩了甩头,试图让自己不要再去想这个问题。
走在前面的楚洛此刻正拉着凌波的手,两人亲密的头挨着头,边走边说悄悄话,不时的传出小姑娘银铃般的俏笑声。凌波的笑声让箫升心中有了一丝安慰,现在终于有了个落脚的地点,不用再让凌波跟自己风餐露宿了。空明禅师,鬼医,楚秋看来都是不俗之人。那么他们口中的“叶老头”也应该是个不俗之人,那就先在这里安身,再好好想一想以后的路应该怎么走。
箫升不禁微扬着嘴角,笑了笑,金色的瞳孔璀璨着金光。一旁的楚秋目光不经意的扫过箫升,在他的包袱上停了下来,仔细一看,才发现箫升包袱里露出一截的黑色物体居然是一把剑。
黑色的剑鞘透出丝丝寒气,此刻剑柄顶端镶嵌的黑色宝石在阳光照射下,正闪耀着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