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显闭上眼睛,只等着李还的剑刺入咽喉,在这生死之间,他忽然悟到了什么,但却如雾中观花一般,总是看不甚清。
“少爷!”
“杀了他!为诸老爷子报仇!”
前面那一句是闳图和墨菡的惊呼声,而后面这声嚎叫却是如丧家犬的苏和发出的。但是这一切听在弘显的耳中,却似在渐渐的远去。
“下手吧!现在我的命已经在了你的手中,你拿去便是,但是要我去官府自首,却是万万不能!”弘显尖声吼着,雏嫩的童音充斥着整间庙宇。身上向上一挺,脖颈与断剑所触处,一丝殷红的血线沿着剑身淌了下来。
李还料不到弘显在被擒之后,还有这样的勇气,不由叹道:“小小年纪,有此勇气,却也难得!可惜!”
听了这话,弘显嘿嘿一笑,道:“李大侠,叫你一声大侠,你还真以为你便是大侠吗?我即被你所擒,要杀便杀,无须多言!”
“杀你不难,但我现在却不想杀你了。今日之事,你本无罪,只因我看你行事却太过嚣张狠辣,一出刀便连杀三人,如此下去难免会入了魔道!故此我才出手阻止,你明白吗?”
弘显一听这话,心里却暗自叽笑这李还的妇人心境,语气略带嘲弄,微笑着问道:“若依你之见,我却应该等到这帮人把我围了起来,然后砍我全身是伤,奄奄一息之时方可出刀砍他吗?那时地下躺着的就不是这三个人了,却是我闳显!”
李还一怔,哑然失笑中逗弘显道:“你这么一说,倒是我有些妇人之仁了,年纪小小,口舌却是极利,不知道它能帮你摆脱现在的困境吗?”
弘显一听这话,再看着李还只是将剑横在自己颈上,却并不递出的样子,已知今日并无凶险,心中大定,道:“我这口舌虽利,却只可对那些明白道理的仁人志士方有效果,若是对那些行若狗彘之徒,我一来是不屑使用,二来对于他们来说这口舌却是无用之极!”
李还微微一呆,马上就反应过来,自己拐着转让这孩子给骂了,不由得哭笑不得,暗思今天自己这可是怎么了,好好的不去睡觉,莫名其妙地上去挑了这梁子,完了还被一个小孩子给骂了。自己看来是越活越回去了,不是自己真的老了吧?
李还的剑慢慢地放了下去,有了这个结果,弘显已经是非常的满意了,他在李还收回断剑后,也将宝刀纳入鞘中,递给了墨菡。
弘显揉了揉被剑刺痛的脖子,故作不解地打量着李还,疑惑地问道:“这是不是表示你放弃了杀我的想法?”
李还双眼紧盯着弘显,看到弘显一脸茫然的样子,笑道:“我自十七岁下山,纵横江湖二十余载,可还从来没遇到过你这样的孩子,一言不合,出刀留血,今天可是有好几条人命都是丧在你的手中。本来这苏和小子杀他并不为过,只是这些家丁却死得有些不值了!”
弘显听得他这话,却并不以为意,接口道:“这些家丁如何不值,我却不这样看。他们既然跟着这样的主子,想来平日里也是作威作福,在乡里横行霸道的主儿。日间所行之事,虽非他们本意,却也在事实上造成了许多杀孽罪过。为虎作伥,这话你听过吧,他们就是那些伥了,想来若不是这些伥们在后面帮着老虎,老虎怎么也不至于为祸一方而无人约束吧。”
李还听了这话,不由得失笑出声,道:“你知道这表面的事,可这世界上不平之事还少吗?若一心只关心着这些个小恶,被它遮了眼睛,你却不能看到世间的那些大邪大恶之事了。”
现在两人象是到了另一个战场,弘显看看仍旧呆立在一边,还未从这峰回路转的变故中回过神来的苏和,不由一阵恶心。眼珠一转将这个皮球踢给了李还:“先不论这大邪大恶,只这面前的小小的恶徒,你却认为如何处理才是?”
李还一阵踌躇,放了他们,却只是自己一句话而已,但以自己的经历看来,这一放,却也可能给闳显等人埋下了极大的祸根,看他们几人象是刚从家中出来游历江湖的雏儿,明刀亮枪的面对面对着干是难不倒他们的,但若是以那些人的习性却并至于如此行事,这一路上必施尽阴谋诡计下绊子,这主仆三人却是防不胜防啊!但是不放,自己已然接下了这梁子,若再说不放,岂不是在和自己过不去。几番思虑之后,李还主意一定,道:“小哥就看我薄面,今日放过他们吧,日后你们一个报仇一个索刀,我却也管不了这许多。”
弘显一听,看来今天若要遂了自己心愿,有这李还拦着,却是决计不能了,但如此轻易的饶过苏和,心中却大是不甘,多少也得留点什么才好。
缓缓然走到苏和面前,苏和看着走过来的弘显吓得倒退几步,面带慌恐道:“这位大侠已经说话放了在下了!”
弘显一笑,如同大地春回,桃李盛开,眉心间的红痣分外显眼,但却不带一丝妖娆之气,道:“这位大哥既然说要放你回去,我决计不会阻拦于你,只是我想让你更加清楚地看清我,免得你日后你事多,忘记了这事。”说罢,象是安慰一般的拍了拍苏和的背。
这一下唬得苏和一塄一塄的,方回过神来,弘显已经回到了李还身旁,再也不看自己一眼。心中暗恨,但却无力说出任何一句挽回点面子的话来。
“还不去吗?”李还面色冷冷地催促着。苏和听得这话,知道今天这事就算是完了,恨恨地跺跺脚,带着剩下的四人转身离去。
苏和即去,弘显内心虽极是不愿,但有李还还在一侧监视,而左手手指的痛楚也在无时无刻的在提醒着他:现在可不是对苏和采取任何行动的时候。
李还看着苏和离去,眼角瞅着面色略带不平的弘显,双手一展,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嘴上打了个哈欠,然后舒坦地说道:“人都走了,这下可安定了,我也该好好的睡我的觉了,没人打扰的生活还真是舒服啊!”懒懒的走到了他的草窠处躺了下来继续他的造梦生涯!
弘显眼争争地看着苏和离去,只得无可奈何地看着李还,但这心里可是对李还恨得牙痒痒的。
烦人的细雨象是懂得人心的样子,也顺势势停了下来,弘显走至门口,打开庙门。一股清新的空气借着打开的门口,一瞬间布满了整个庙堂,远处的星空如洗,几颗亮亮的星星廖落地点缀着这雨后的夜空。
初春的第一场雨下过之后,气温骤然降了下来,风夹着残存在空气中的雨沫,从打开的门口扑了进来。闳图打了个冷战,可怜巴巴地对弘显道:“少爷,您把门关了好不好,我可真受不了了!”
弘显的心情好了许多,头也不回,笑着对闳图道:“就这小雨就受不了,还信誓旦旦的说要跟着我出来见世面呢!以后这样的日子可还多着呢,要不你就直接回京得了,也向老爷禀知我这里一切顺利。”
闳图听得弘显说要他自己回去,这脸色可就变了,忙反驳道:“少爷,这话可不能这样说,我不过是说说而已,您可千万别当真啊!”
弘显笑笑,不以为意:“闳图啊,我现在也搞不清了,现在这到底算是你跟着我哪,还是我跟着你啊?怎么我老是觉得你就象是老爷专门安排在我身边来监视我一样!”
闳图一听这话,心里可就不大自在了,面色涨红着,不自然地辨解道:“哪有这事,我怎么敢监视少爷,就是真有这事,再给我填上十个二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做这事啊!”
弘显瞅一了眼墙角眼捷毛还在微微闪动的李还道:“好了,我知道你的心了,我也乏了,把这些垃圾处理一下,大家就睡吧!”
一宿无话,第二日早上弘显等人起来时,李还已经不见踪影,只在供桌上留下了一封信:
闳显小兄,我观你本性并未迷失,只少年老成,行事过于执着。本想将你收到身边,日夜教诲,以盼你将来能归于正途,有所成就。但师命不可违,我尚于南方有事处理。只希望你今后能克制自身,全心向善,使我今天放你生路,也不有违侠义之道。
弘显看了这信,不由得呆了呆,暗想:侠义,何为侠义?难道做个道貌岸然的君子,便是侠义之道吗?自已从小读书无数,也曾一心地想做个侠义为本的人,可听李还这一说,自己还竟然象是落入了魔道的样子。什么是侠,什么是魔,弘显完全的迷惑了:“闳图,你知道什么是侠吗?”
闳图看看左右无人,想了想道:“奴才以为,这侠却是以万民为父母,行事全为天下百姓福祉,方才能称得上个侠字。这李还之言,奴才实不敢苟同,诛一恶人,而救十人,行事虽恶,却也不亏行为,算不得恶。而救一恶人,虽是救人,却在暗地里杀了十个善人,虽行善实际上却是在作恶了。”
弘显点点头,道:“你认为我昨日行为是行善,还是作恶?”歇了歇,接道:“我不想听你的那些阿谀之言,将你心中真实想法说出来,我决不怪你!”
闳图小心地看了一眼弘显的脸色,道:“昨日里,少爷虽然出手无情,连杀四人,但从起缘情由来看,却是在行善,那苏和既然如此行事,想来平日里在乡里占地霸产,也是一恶,只是诸无计此人,虽人老糊涂,却也只是一时兴起,却无端惨死,却是爷的过失了。”
“嗯,原来却是我错了!”弘显喃喃自语着,闳图一听此话,吓了一跳,眼泪和汗水“刷”的一下就全冒了出来,忙跪倒地上,道:“是奴才愚蠢,看不透主子爷的心思,方才胡说八道,望主子饶了奴才这次!”
弘显正在深思之时,根本就没有料到闳图这下子,神色一愣,忙上前双手将闳图扶了起来,佯怒道:“我不是说过,在我面前不得再称奴才、主子之类的话了嘛!方才我不过是想听你的心里话,你既然说出你的心里话,我怎么可以怪罪于你!以后若再如此,我却要因为你不遵我号令而怪罪于你,到时,你可别后悔莫及啊!”
闳图汗涔涔地站了起来,连连称是。心里可是乐开了花了,他本是汉人,又是个乞丐,过去虽然穷是穷点,可却多少是个自由之身,想走就走,想眠就眠,虽然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可人却自在。只因感念胤禛大恩,方才给自己上了这锁,进入王府,每日里的磕头、作揖倒还罢了,只这主子奴才这称呼,却也总是适应不过来。临行前听得弘显严令二人不得如此称呼,还觉这不过是小孩子一时兴起的玩笑之言而已,今天再次得到确认,却才是真正的喜出望外了,暗自庆幸自己未曾跟错了人。心里如此想,面上不由得眉飞色舞起来。
弘显看得闳图面色几变,自然知其心意,和缓着语气道:“你虽不信我信口所说之话,却也不该不信我平日里行事作风。本不该有此一言,但我却也怪你不得。只是今后不可再犯便是了!”
“是!”
“闳图,这里能给我出主意的人也就是你一个了,你千万不可心里存了别的想法,与我一心一意方好!”
“奴才……”看到弘显愠怒的脸色,闳图忙改口道:“小的怎敢不遵少爷命令!今后必誓死效忠少爷!”
“你这话,我信!”弘显将话题重又拉回到原来的地方,问道:“诛一人,是为恶,而诛一人,以救十人,却为善,是也不是?”
“小的以为正是这个道理,若杀一人,而拯万民,离侠也就不远了。”
“那李还为何要阻止我行‘善’呢?”弘显不解地问。
“小的以为,李还只所以要阻止少爷,却是少爷过事过于急燥,家丁虽有恶行,却罪不至死,而诸无计更是无罪获诛,小的私下合计这场祸事我们却是躲不过去的。”
弘显长叹一声道:“平日里只知读书习武,却不知这世事如此烦杂,昨天之事,现在细想起来,却是我错了。只这魔与侠之间的区别就这么简单吗?黑白之间不是还有其它的颜色吗?若这世界上只有黑白两色,那岂不孤寂?”
“少爷这话却是问在了点子上了。小的少年时曾听一人论道。现在还能记得一二,他说:‘侠之在民,魔之在已,全在于人心。’小的以为只图一已之私为一人行事,而置天下人于不顾就入了魔道了,若能舍却自身进而为天下万民请命方能称得上侠!这侠、魔之分却不在武功高低,即使一个无手束鸡之力的,就象是明时于谦、海瑞,为民请命,犯言直谏。这些人虽是一介书生,却也不负大侠之名!”
“想不到你有如此见识!”弘显听罢此言,不由得出口赞道:“让你做我管事,却是屈了你的才了!”
闳图听得此言,心中一酸,大有知己之感,跪倒地上,大声道:“能有贝勒爷今天这话,小的就是万死也没有怨言了!”
一边的墨菡也是听得鲜血沸腾,随着闳图跪在地上,说道:“小的也想跟着贝勒爷学这侠义之道!”
“怎么又跪下了,以后这毛病可要改改了!”弘显皱皱眉头,将闳图喝起来。
沉吟片刻,弘显道:“若要我行侠义之道,而亏于自身,我却也不屑为之!”看见闳图、墨菡二人神色一愣,不由得意地一笑,续道:“我想好了,别人行魔,行侠。我却另择一途,我就叫它‘魔侠’之道吧!”
“魔侠!”二人迷惑了,他们可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新鲜的名词,四只眼睛巴巴地看着这位少爷,不知道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弘显沉着脸,认真地说道:“为侠,虽得大义,却丧已身,是为不智之举;为魔,虽于已身无虞,但却为祸天下,我却更是想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