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的一声巨响,苏和听得声音有异,伸手一摸脖子,狂喜出声喊道:“我还活着!”
“差不多就要死了!”一个懒懒的声音道:“老乞丐可是好久没有动动筋骨了,这娃儿的力气还真大,这一刀可差点把老乞丐的骨头都给拍散了!”
苏和方才缓过气来,猛地只觉得鼻子里一股酸臭之气直冲脑门,睁眼一看,诸无计却不知何时站在自己前面,手里的打狗棍子正抵在弘显的刀锋上。
苏和也顾不得诸无计刚刚救了自己性命,连退几步,但那味道却依然如附骨之蛆一般,一丝也未曾缓减。这一缓冲之间,苏和觉得下裆之处热乎乎的,这酸臭之味竟原来出自自己身上,赫然是方才那一刀给吓出来的屎尿。气馁之下,万丈雄心顿挫,方缓过气来,感觉到诸无计在旁射来的冷冷的目光,忙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诸无计收回棍子,睥睨一眼身后的苏和,道:“小娃娃没什么本事,还敢出来讹诈别人的宝物,老乞丐这却并不是救你,只是看看这血若真流了一地。这庙里可就住不成了,方才出手阻拦,娃娃可别会错意了!”
弘显一双冷眼看着这二人在边上一唱一和着,不耐烦地说道:“你即知这贼人抢我宝物,你就不该阻我杀贼!”
“哟,娃娃还满凶的,老乞丐我可是胆小的很,若吓出个长短来,我这后半辈子可就耗上你了!”
弘显一不做二不休,既然今天已经开了杀戒,哪里把这平地里跑出来的老乞丐放在眼里,况且他方才那一刀也仅仅使了三成力道,被老乞丐挡了下来,想来老乞丐也不过如此而已,没有什么可害怕的。真是初生牛犊不畏虎,何况弘显可从来没有把自己当做牛来看。当下持刀戒立,一双眼死死地盯住老乞丐。
老乞丐一见弘显这架势,一双怪眼一翻,道:“怎么,娃娃?老乞丐只不过是看这小庙都给你糟践得不成样子了,也犯你家的王法了?”
这话若是说给一般人听来,却也不过是一句戏谑之言而已,但如今听在弘显等人耳中,这意义却大不相同。墨菡双手一紧,眼睛的余光扫了扫弘显,弘显心中亦是一怔,暗想自己出京如此隐密,竟然未躲过“阿哥党”的耳目,对方的行动还真是够快的。但计较归计较,这心中却是已生杀意!
首先是诸无计感觉到了空气中的异样,只觉于无形处,如同一只手覆上了咽喉之处,自己的呼吸已渐渐的缓慢下来,几欲中止,眼睛所视处也渐渐的模糊起来。就在这危急之时,却传来了黑衣汉子的梦语声:“小子,让我抓住了你,我先割掉你的鼻子!”
这一声突兀而起,却来得恰是时候,正击在弘显旧气将竭,新气未生之时,登时将局面翻了过来。诸无计“蹬蹬蹬”连退三步,头上大汗淋漓,却如同刚刚从澡堂子里出来一般,双眼呆呆地看着弘显,一脸不信的样子。而旁边的众人更是如同虚脱了一般,软倒了一地。
弘显冷笑一声,道:“即然这位大侠欲救奸人性命,我这里也不烦多造杀孽,一道儿上来,少爷却也不怕!”
黑衣汉子见弘显喝破自己伪装,也不作假,翻身坐了起来,双眼睡意惺忪地看着弘显道:“小小年纪,行事怎如此狠毒,你若诛恶,小子也懒得多言,但诸老前辈虽一向独来独往,行事怪异,但在江湖上也算是一条好汉子,怎可一并算在奸险小人之中,阁下这圈子未免也套得太大了吧!”
弘显双眼一翻,道:“烦恼皆因强出头,既然你想管了此事,这庙里一干人一并算了,本少爷也不惧怕!你叫诸无计吧,听说你在江湖之中也算得一条汉子,怎奈你却晚节不保,投了不该投的人,只能怪你命不好了!”
这句话前半段是和那黑衣汉子所言,后一句话却是对着诸无计,可这话听在诸无计耳里,却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怎想到自己的一句话给自己招来这无妄之灾。但他一世游戏人生,何曾受过如此轻视,傲气生处,昂首道:“娃娃,既然老乞丐接了这事,便断然不会有中途退缩的道理,这苏和小子,老乞丐是保定了的。要想杀他,就从老乞丐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一句话说得苏和简直是热泪盈眶了,一下扑了上来,双手紧紧抱住诸无计的右腿,鼻涕眼泪流了一地,口里喊道:“前辈救了小子性命,小子必终身奉养以报前辈救命之恩,前辈百年之后,小子披麻带孝送前辈归西!”
这话听在诸无计耳里,却是喜也不是,怒也不是,右腿一弹,将苏和踢在一边,骂道:“老乞丐还想多活两年,你小子却敢咒老乞丐短命!”
这里嘻笑怒骂,弘显那里可就不自然了。小胸脯一挺,提刀上前道:“好,你们也算是话别完了,这是一伙子齐上呢,还是一个个的上来。小爷这里全接下了,若是皱皱眉头,也不算是好汉!”
这话说得可是太毒了,若是寻常自命侠义之人,这脸还不闹个大红。诸无计也倒罢了,人老成精,什么事没遇过,什么人没见过。也不以为异。那黑衣汉子心中却自有计较,本来这苏和一来倒还像个人样,可见了人家的宝物,就沉不住气,竟欲阴谋夺取,这浑水自己却没来由去趟的。想至此处便将身向墙壁上一靠,以示此间事情与自己无关之意。
弘显小脸崩得紧紧的,对着那黑衣汉子点了点头。道:“既如此,少爷便不再留情面了!”再不多话,右手起处,刀锋直指诸无计。这一刀,正是弘显练得最为熟练的“劈”字诀!
诸无计只觉劲风扑面,百纳褐衣“咧咧”作响,怒火大炽,运起十层功力,高声大叫道:“来得好!”挺棍迎向刀光。
“当啷”一声巨响,诸无计与弘显两个面色绯红,“蹬蹬蹬”各向后连退三步!
弘显一刀无功,嘿嘿一笑,“青龙诀”已循环一周,心中大定,不待诸无计回过劲来,抢上几步,再加二分真气,直斩诸无计右臂。
刀身在弘显全力摧动下,刀芒顿长,如同蛇信一般,伸缩不定,直欲破刀而出,择人而噬。诸无计一见便知自己绝对挡不下这招来,再退三步,想要脱开战圈,怎料到自己退得一步,那刀便上了一步,自己始终在这刀光笼罩范围之内挣扎。
看看躲无可躲,诸无计闷喝一声,运起十二分功力,双手执棍,硬抗刀锋。刀棍相交,又是一声金铁交鸣的巨响,铁棍应声断为两截。而诸无计则面如死灰,只觉喉头一甜,一口鲜血从嘴角直涌出来,显是内腑已受了极重的伤。
弘显怎可放过如此好机会,乘他病要他命,改斩为刺,一刀从诸无计胸口刺去,这几刀大大开大阖,招招夺人性命,全然不同于江湖之上的刀法,诸无计欲再避档,怎耐心中气势早坠,欲抗无力,就这恍惚之间,刀锋已然刺入胸口,直从他的背上透了出来!诸无计瞪着一双不信的金鱼眼,死死的看着弘显。弘显起脚踢去,一脚将诸无计尸体踢出庙门。
这几下子兔起凫举,仅是几息之间,黑衣汉子欲救却已晚了。
黑衣汉子再也坐不住了,自己自纵横江湖以来,何曾见过如此心狠手辣之徒,这事若从源起来看,本是苏和的不是,而诸无计本是好面子又极护短的人,不料今日这一出头,却白白送了一条性命,还落下了个晚节不保的名声。可这小孩子也太过分了,杀人不过头点地,可他却出手不留情面,招招夺人性命。这却是他绝对看不过去的。
黑衣汉子冷啍一声,道:“这位公子,诸大侠虽有过失,但却罪不至死,你何苦夺他性命?阁下如此行事,我却看不过眼去,何不报上名来,你我也有个了结!”
弘显斩了诸无计,看着血过无痕的刀身,心中大是满意,此时黑衣汉子的挑战,听在他耳里却也变成了自不量力的行为。
弘显嘿嘿一笑,道:“少爷今天本不欲多事,但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事儿自已找上门来,这老乞丐自己找死,也怨不得少爷心狠。你即想替他讨个公道,何不先报上名来!”
黑衣汉子一听,气极而笑,仰天长啸道:“好!好!好!我自出道以来,还未有人如此对我,你既想听我的姓名,我便说与你知道!你可要听仔细了!我便叫李还!”
弘显这刚从京城里出来的初生崽,哪里听过这些江湖人的名声,一听之后依然是丝毫不惧!回道:“我是闳显!你既要战,那便战!”
“少爷!”一直来不及插话的闳图却觉得此事越来越严重了,弘显今天可是太出格了,竟然连杀四人还面不改色,难道这小爷平日里就是这性格不成,一丝阴影漫上他的心头。
弘显听到闳图的劝戒,回过头来,闳图只觉得他面色沉静,丝毫不似年仅十岁的儿童,反像个久经战阵的将军。弘显深深看了闳图一眼,说道:“外面正下着雨,那是细雨,它只能沾湿人的衣服,是一种使人无从辨别水滴的细雨,一种不断地把那种无从目睹的纤小点滴对人飘过来的细雨,这雨虽不至于给人造成什么损失,但在我眼中却是极其讨厌的!而如今我面对的就是这细雨,我不能让它在沾湿我的衣服的时候,还沾上我的灵魂!所以我只有应对,你应知我的性格。”
“少爷!”闳图根本就没想到弘显会对自己如此推心置腹,心中一酸,眼前一片模糊,哽声唤道:“少爷,我明白了,您想做什么尽管去做!万事有小的担着!”
弘显听得闳图此言,微微一笑,道:“却也不至于如此罢!你自己小心吧!”
回首弘显抬头看着已站在面前的李还,咧嘴一笑,身形暴起,刀光瞬间便将李还罩在中央!
好个李还,也不见身体如何运动,竟然硬生生地倒退丈许,脱出刀影,一声金铁之声,宝剑出鞘,李还轻抚剑刃,好整以暇地吟道:“慨然抚长剑,济世岂邀名。星旗纷电举,日羽肃天行。遍野屯万骑,临原驻五营。登山麾武节,背水纵神兵。在昔戎戈动,今来宇宙平。”
一剑平平递出,正击在刀尖之上,弘显只觉如同打出的拳头竟意外地击在了空处,胸中极其烦燥。这一击已然是破掉了弘显强攻。
一动一静,高下立判。弘显一招无功,心中大惊,立知自己遇到了平生大敌,收起轻视之心,回刀护住全身,一息之间,“青龙诀”再次运起十分,刀身渐渐被一层青色的光晕包含了起来。恍如一条青龙攀附于刀身之上,低吟阵阵,几欲破刀而出。
李还急走几步,恍如鬼魅一般,长剑频出,剑剑刺向刀影,却剑剑不刺实,只在虚无之处招摇。俗话说:力不可久。弘显如何能让李还就这样的行走于自己攻击圈之外,但李还步伐飘摇,体迅飞凫,飘忽若神,自己的轻功却怎么也赶不上李还的步伐,一阵无力感泛上心头。不得已之处,弘显刀影一收,回刀侧立。
李还久围不攻,等得就是这个时候,轻啸一声,乘着弘显撤刀过程中的将回而未回之际,宝剑化为一道银芒,直袭弘显右肋之处。弘显力已走实,此时虽已看到李还意图,但却已无力回护,心急之下,大叫道:“对一个小孩子下些重手,也不羞愧!”
李还微微一怔,剑势一缓,弘显已经得了宝贵的缓冲时机,急退二步,挥刀直削剑锋,期盼能故伎重演,断了李还宝剑。
好个李还,见得弘显见机迅速,心下也暗赞:此子若假以时日,辅以良师,天下恐无其敌手,不由得起了爱才之心。笑道:“怎么现在省得自己是小孩子了?但你连杀四人,我虽爱你才,却也放你不过,公子何不束手就缚,随我去衙门自首!”
“做梦!”自小便熟读《大清律例》的弘显怎会被他几句话就轻易的骗上道,自己今天连杀四人,也许还必须继续的杀下去,不论怎样,送到有司衙门去,都是死罪一条。嘿嘿一笑道:“我说李还,你不是要骗我吧,这衙门可不是随便可以进去的,我今天这几下,不论是善是恶,若从衙门中过一糟,这不死也得脱层皮。要不咱哥俩打个商量,你替我顶下二三人,怎样?”
弘显这招说起来还真毒,句句堵住了李还的嘴,还暗里叽笑李还:“你白痴啊,知道进了衙门,就没小爷的好,还在那里充什么便宜大舅子!”李还哪能上他这当,面上还是那副老少无害的笑意,再加上飘逸的步伐,那道碍眼的伤疤仿佛也成了点缀着英雄的胸章了。却正是《洛神赋》之中的: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李还长叹道:“即知必死,悔不当初。”一剑刺出,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剑芒飘忽,将弘显反罩于内。
弘显自小学武,就是别人刀子放在了脖子上,也从未皱过半点眉头,更何况目前尚能自保,也是一笑,道:“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李大侠过虑了!”不退反进,宝刀斜指长空,蓄势而待,猛地弘显飞身跃起,只见宝刀一声龙吟,银光刺眼,已如一道霹雳般直击而下,以千军不可辟易之势斩向李还。
李还也被这一招的气势吓了一跳,但是他马上镇静下来,身体如一缕若有若无的青烟,剑已出实,轻轻的点向宝刀无法着力的护手处。
弘显哪容他如此轻易破了自己的刀招,再迈前一步,刀招已变,晃过李还的剑锋,宝刀横斩。
李还无奈之下,只好再次的施起轻功,围着弘显团团的转着圈来。如同闲庭信步一般,而他身上的一身黑衣,也摇身一变,成为公子身上的佳配了。
弘显不由暗叹一声:“好俊的轻功!”调整着因为一刀劈空而感到的空落落的无耐感,将身一定,稳稳地站在地上,右手将刀前指,按着刀法起手势,很随意站着一动也不动了。
虽然这并不是弘显的本意,他可是一直崇尚着这样的理念——进攻!进攻!不断的进攻!乘着李还神色一恍的时候,刀光一闪,刀影仿佛瞬间劈开了夏日的闷热,挟着冬的残酷,直向李还击去。
只听得惊天动地的一声响,刀剑相交,已是击在一处,李还手中的剑已被弘显的宝刀劈为两半。百忙中,只听得李还怒哼一声,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刚刚离开剑身而身首异处的剑尖带着呼啸,直射弘显的前胸。
此时弘显的刀势已然用尽,万般无耐之下,施起散手中自己尚未练好的“惊雷指”,运足十不存五的功力,向飞来的剑尖弹去。只听“铮”的一声金铁之声,一阵地剧痛沿着手指直袭弘显的心脏,弘显不由得两眼一片发黑,待得眼睛恢复视觉时,李还的断剑已经点在了弘显的咽喉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