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显看罢,却并不感觉到有什么值得恐惧的地方,不由得抬头看了胤祥一眼,问道:“十三叔,这事我知道一点!”
胤祥实在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孩子凭地胆子竟然如此之大,毫不将这生死之事看在眼中,再思及刚刚自己的失态,内里不由得一窒。目不稍转地看着弘显,心中实在不服弘显对于这个消息竟然是什么反映也没有。良久方道:“你看明白了?你确信你真的了解这封信的意思了吗?”
弘显一笑而起,眼睛看着四处高高的围墙和院子里箫杀的秋意,说道:“十三叔,您是从千军万马,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难道也会害怕这些事么?侄儿觉得这事并不算什么,而且那人就算要下手,他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来!十三叔怎么如此小儿女形态!”
胤祥听得这话,面上一呆,暗道:“难道我真的老了吗?今日竟遭显儿如此轻看!”不服之下,豪气渐生,仰首长笑一声,道:“如此,却是我多虑了,显儿,虽然你不惧怕,我却不可以等闲视之。老八既然敢于出手,必有雷霆手段!而四哥府中虽然管理甚严,但若是真有老八的人潜伏于内,必然是极难发现之处。这一点却不象是我这里,俨然是诸王的探子大本营了,随便拉出一个人,就是别人派来的探子!如果真是这样,事情也便简单许多!现在唯一值得我们注意的是,老八的人是谁?那人对于我们的事情知道多少?可是这些现在都是一抹黑,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
“十三叔别担心这些!”弘显听了胤祥的这番话,内心中一计较,便自有了主意,回头说道:“还是侄儿那话,他自狂风呼啸,我却四海逍遥,他在王府里搞东搞西,我却偏不遂了他的心思,远远的离开这京城是非之地,远避江湖之中,那时,便是阿玛也不知道我去了哪里,他又如何利用他的探子来刺杀于我!”
胤祥一听,想了想道:“这也算是个办法,你即然得了皇阿玛御封巴图鲁,武功必然不错,这天下想来也可以去得!树木最好的生存之法便是将其置于森林之中,这样的话,别人却也不易分辨了,你也可以借此机会四处游历,增长见识,也是一石二鸟之计!”
弘显说道:“十三叔,不仅仅是一石二鸟,我既然离了这是非之地,那人必然怪罪于他人,那时若偶有一个闪失,他必然发全力以策万全,我虽处庙堂之外,那人也必不放过于我。那时,我身边却只有几个我们极信得过来的人,若是一有异变,必然极易发现。这样的话我们便可以借机灭掉那人在我们身边的坐探。如此一来,阿玛这里处理事情也就方便许多了。
胤祥听罢,默默点头道:“这计好便是好,只是不知你阿玛内心如何想法!你若留在京城,在大局上来看,无形中也算是一大助力,你若离京,一个不好,便是全盘俱输,大意不得啊!”
弘显听了胤祥这话,心道:“看来十三叔和阿玛的心事却是一致,均将自己等同于一般儿童来看,自己若是不使出一些真手段来,却如此令他们心服!”一想之下,已然有了主意,背过身来,走到胤祥面前双手按摩着胤祥的双肩试问道:“十三叔,我们也有好长时间没有比试武艺了吧,要不,咱爷俩再试试?”
胤祥一听,正中下怀,但细一想,却道:“也好,只是这刀枪剑戟,我们今天却不动它,只试试显儿的弓马便好!”
弘显一听,略为的有点失望,眨眨眼,抬头看着胤祥道:“可是,十三叔,我的弓马全在府里没带来,你这里想来也不会有这些东西,这可怎么比试?”
胤祥一笑,稍稍地偏着头神秘地说道:“你小子以为十三叔被圈禁了,这屋里就什么也没有了么?十三叔这里,可是什么兵器都有的,只有马匹却是紧缺,也罢,便比一下远射便是了!”
令得随人取来弓箭,弘显拿过来一试,心中不由得暗喜,这弓却是平日里极难见着的五十石长弓,弓背上虽无自己的宝雕弓那样的彩雕画饰,而仅仅的如同白描一般,粗粗的画着几根线条。但是细看上去,却是古意盎然,另有一番风味。
见得弘显喜欢地捧着自己的大弓,胤祥暗暗得意,说道:“这弓名为射日。来得却是极为不易,世间多二十石弓,就是力大非常的,也不过四十石而已,但这弓却是五十石!你看这弓筋,极难得的!却是南海巨蛟筋,在刚剥下后,经九九八十一道工序,培制而成,最是坚韧异常!弓身却是取自北国万年铁树树干最中央部分,焙制而成,单就这弓,就是给我个北京城我都不换!”
弘显一听这话,虽然暗暗的咋舌不已,但少年心性,岂是随便服气之辈!就在这小亭上,双腿一支,怀中如抱婴儿,微一用力,已将射日拉了半开!随即放下,道:“十三叔有这好东西,怎么却不早拿出来让侄儿见识见识!”
胤祥刚刚一见弘显拉弓,心中自是一喜,待得见其拉至一半,便放弃起身,不由得叹了口气想道:“终究年少,尚不能开此巨弓!”
听得弘显发问,胤祥上前便欲接过宝弓,口中说道:“此弓自制成之日,尚无一人可以拉开,我也只能勉力拉个半开而已!今日显儿既然要离京而去,十三叔岂能不送礼相送?便想将这宝弓给了你,以壮行色!”说至这里,胤祥叹了口气,续道:“没想到,显儿却也拉它不开,既然这样,这一路上若是带上它,岂不是反添累赘,不送也罢!”
弘显即见宝物,怎能就这样放弃掉,再者听得胤祥有意要将它送于自己,就更不会让他再将宝物收了回去了。忙道:“十三叔,刚刚我只是试试弓力罢了,谁说我拉它不开?十三叔且看!”
就在这亭子里,弘显拉开架势,深深吸了一口气,默运玄功,行力于臂,大喝一声,只见那弓“吱吱呀呀”的发出令人心悸的声音,已然是拉了个满月入怀!
胤祥大喜之下,高叫出声:“好!好!好!”
而弘显却随着胤祥这三声好!“啪、啪、啪!”的连拉三个满月!放下弓来,却是面不改色,气不喘!
胤祥上前一把拉住弘显,道:“好侄儿,好力气!今日你就用这弓,咱爷俩比试三局如此!”
此言正合弘显心思,他也想看看这弓除了力大以外,还有无其它的功能。忙道:“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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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祥听得弘显答应了比试,顿时如同得了心爱的玩具的小孩子一般的跳了起来。从桌上取下另一具大约有四十石的大弓,又随手取了三支箭,出得亭来,四处张望。
弘显一见胤祥出亭,也随着他取了三支箭,跟了过来。
胤祥指着二百步外的一棵垂柳,道:“显儿,你我二人就以那棵柳树的柳枝为标靶,我且射来你看!”
也不管弘显是否答应,胤祥伸手将三支箭插在面前地上的泥土中,深吸一口气,平抑了一下激动的心情,要知道他可是许久没有握着自己喜爱的月华弓了。掂量着掌中熟悉的感觉,胤祥不由得豪气顿生,如同回到了当日阵前杀敌,两军对垒之时。一伸手,取过一箭,飞快的搭在弓上,弓拉满,目视远方,“啾”的一声,一箭射出,如同闪电流星一般,瞬间不见,远处的柳枝随着箭的消失,“啪”的一声轻响掉在地上!
胤祥回头得意地看了弘显一眼,依次三箭全出,但射出后两箭的姿势而有了很大的变化,第二箭,胤祥是用犀牛望月,而第三箭却是极难的釜底抽薪!而那边的柳树却也不负重望,在他的三箭射出之后,都听话地随之献上一枝柳枝。
弘显看着胤祥似乎又恢复了些许勇士的活力,心下也甚是欣慰,走上前来,却并未象胤祥那样的将箭插在地上,而是在右手四指的指缝中各夹一支。笑咪咪地看着胤祥道:“十三叔不减当年!果然好箭法!好勇力!”
胤祥虽然数度败给弘显,但那都是在棋道、剑术、刀术上败了给他,却从未在箭术上败过,此时更是不相信弘显在自己熟悉的箭法上能有多少能耐!但看着弘显四指夹着三箭,面上却是一愣,禁不住问道:“显儿,难道你懂得连珠箭法?”
弘显嘿嘿一笑,心想:什么连珠箭法,就是九日连环却也难不倒我!但他心里如此想,嘴上可不敢这样去说,只好答道:“侄儿懂得一二,否则靠什么去赢十三叔,我可是好向往这大江南北的锦绣世界的!”
胤祥听得此话虽然吃惊,但不表示他真的会相信弘显的话,在胤祥的眼中,以前所见到的弘显那些表现已经让他非常的吃惊了,若是此时这孩子还有更佳的表现的话,那么自己真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面前的这个“孩子”了!那时,他还能算是个孩子吗?真是如此,那么作为他的敌人,只能用“永无宁日”来表达他们的心情,可是若换成是自己人却又该用什么呢?
正在胤祥发怔的时候,弘显却已经走了上来,左手执弓,右手夹箭,箭搭弦上,转眼间,弓如圆月,三箭遥遥指向柳枝!
这时,弘显心下却是一转,暗想:“此时若不能显出能耐,阿玛和十三叔怎能放心让我出去!”思虑即定,当下“青龙诀”运转之下,内劲直欲从弓上所搭箭上狂飚而出!
旁边的胤祥初见弘显毫无困难就将射日大弓拉了开来,倒是佩服弘显双臂强劲的膂力,但在内心中却并未将这当回事。正当他在旁边乐呵呵地看着弘显挽弓搭箭之时,却忽然感到弘显身上散发出一股霸气,如同泰山、旭日一般的直向自己所在之处迫来,而自己竟然在这股气势的面前不能动得分毫!正欲提神相抗之时,却听得耳边一声厉啸,三道青光一闪而逝!
“十三叔,你看侄儿这三箭,天下可去得?”
还未从方才的气势中恢复过来,胤祥忽然浑身一轻,如同从风吹火烤的地狱回到了阳光和暖的世间。耳听得弘显呼唤,才醒得两人此时正在比箭呢!忙向远方一看,却只看到自己射下的三枝垂柳正静静地躺在那里,除此之外,哪还有别的枝条!
胤祥不由得暗责自己,近四十的人了,却还在如此重要的时候走神,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出现的呢!心下一松,回头对弘显佯怒道:“显儿啊,你怎么射的,意然什么也没射下来!”
弘显也不以为怪,胸有成竹地对胤祥道:“十三叔,谁说我要射柳枝的,侄儿射的是柳叶的茎,十三叔且和侄儿同去看看便知!若是有一箭射在了叶上,侄儿就乖乖地呆在家里,听阿玛和十三叔的安排便是了!”
胤祥闻言大是不信,要知道这二百步虽不远,可是从射箭的角度来说,却并不近啊!一步二尺多,这二百步可就是近五十丈的距离!而这个距离,自己就是仅仅去看,也只能看清一片片的柳叶,怎么可能仅中其茎而不伤叶子?
二百步距离转眼即至,胤祥从地上拿起三片柳叶,细细地看去,却见三片叶子都一个样子,都是仅在叶茎上留着一道伤口,而这道伤口一看上去便知是因为利器划过,而掉落地上,不由得痴了!
半晌,胤祥方回过神来,大喊着:“取笔墨来,我这就写信给你阿玛!”
一幅素纸,胤祥持笔一挥而就,折起来放进信封里,交在弘显手中道:“我的意思,信里已经写得很清楚了,你若是真想离京出外游历,就尽管把它交给你阿到便是!”
弘显那个喜啊!伸手抢过信来,生怕胤祥一后悔,马上就会收了回去。扮作江湖人的样子,双手一揖,道:“侄儿这里谢过十三叔!这就马上把它送到阿玛手中!”
胤祥微笑着摆摆手,道:“去吧,只是……”
弘显正自高兴,听得胤祥说“只是”二字后,却不再说下去,心中一慌,道:“十三叔可不能后悔啊!”
胤祥不屑地一笑道:“十三叔是那种立言不行的人吗?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你,怎会再中途变卦,我是想说,只是这以后的日子里再没人来陪我下棋,斗剑了!”一语未了,言谈中竟然透出无限的萧瑟来。
弘显一时也呆了,自己只想着自己快乐,竟然忘记了被圈禁的十三叔,若是自己一走,以后无人探访的十三叔岂不更加孤寂落寞?暗悔不已,伸手便要将信撕作两半,一旁胤祥急着大喝一声:“慢着!好男儿志在四方,岂能被我这废人所阻!况且你离京岂是你自己的主张,你阿玛多半也是作此打算,只是心中犹豫,拿不下主意,所以才会让你带信给我?还不细细想来!”
弘显一想,却也是这个道理,忙双膝跪于尘埃,道:“十三叔,侄儿错了,请十三叔责罚侄儿!”
胤祥见弘显已经知错,心中自是高兴,上前扶起弘显,说道:“显儿不必自责,即便有错,此事十三叔也有不是之处,哪能全由你一人承担?是我太妇人之心了!却差点误了你的前程!去吧!去将信送于你阿玛处!我也不给你送行了,十三叔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弘显含泪向胤祥一揖,口中想要告别,但却觉有什么东西堵在嘴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目视胤祥,最后只说得一声“保重”返身而去。
胤祥看得弘显离去的背影,虎目之中却是再也忍不住,两行清泪“唰”的一下就掉了下来。口中喃喃地说道:“此去一路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