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弘显离开养蜂夹道之时,天色已经渐渐的暗了下来,路边的店铺或是家中尚且富裕的人家都已经早早地点起了烛台,灰黄的灯光闪动着告诉人们,黄昏已经来了。
弘显不用拆开信去看,已然知晓胤祥信中所言事情,也便不再担心另外再有什么变卦,途中自是脚步匆匆。
进得王府,向高无庸问得胤禛所在,便要直奔书房而去。却听得高无庸说道:“王爷刚进****,正在读书,贝勒何不先进点餐,然后再去也不迟。”
可弘显此时正是心急似火,哪里等得了这许多时候,一头便往书房走去,匆忙中只是背冲着高无庸摆摆手而已。
走近书屋,却见整个屋子的白纱窗被屋内的纱灯的光芒照得如同白日一般,一道人影,忽大忽小地映射在窗纸上。
正待报名而入,听得屋里胤禛沉静威严的声音道:“外面是弘显吗?进来吧!”
弘显推门走了进去,胤禛正迈至书桌前,随手将手中的书放在桌子上,弘显一看,却是一本《阿难问事佛吉凶经》,弘显心中一热,已知胤禛内里之愁绪千结,却欲问事于佛,然佛又能言得了几何?
“儿子给阿玛请安!”弘显伏地请安。
“请来吧!” 胤禛抬抬手,问道:“可曾见着你十三叔,他可有回信?”
弘显站起身来,从怀里将胤祥的信取了出来,双手递呈给胤禛。然后低眉顺眼地站在一边。
胤禛接过信来,急忙取出看过,却一句话也不话,只是手负于背,在屋中团团地转起圈来。一时,屋内的气氛极其沉闷。
弘显悄悄地抬起眼角,察看了一下胤禛的神色,却见胤禛双眉紧锁,嘴角狰狞着,微现着痛楚的神色。似是苦思着什么事情,却不可得其答案!
弘显心中一痛,上前几步,阻住胤禛徘徊的步伐,说道:“阿玛,让儿子去吧,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高于岸,流必湍之;今天儿子离开王府,鱼服而服,行走于百姓之中,却有谁又知晓孩儿是皇家苗裔,爱新觉罗的子孙?”
胤禛听得此言,面色一端,道:“阿玛岂能不知这个道理!但你此去,便犹如离了水的鱼,没有天空的雄鹰,没有了王府的护佑,你虽勇力过人,但人心的狡诈奸险之处,又岂是你个十岁孩童可以想到的!虽然你十三叔也认可你借机出游,但我却终究不能放心!”随即爱怜地看了弘显一眼,续道:“还没吃饭吧!高无庸!给你小主子弄几个可口的小菜来!”
很快的,高无庸就弄了几个小菜,放上桌子,弘显奔走了一天,也确实饿了,坐下就海吃开来!
就在弘显吃饭的时候,胤禛却一点都没闲着,他仍然在儿子的去与留之间权衡着,委实难下定论。
弘显虽然是自己的儿子,但是在胤禛的心中,此时的弘显却不单单是自己的儿子这么简单,在自己的夺谪之争中弘显越来越表现出极其玄远的妙用,此时若不能细思一妥善的方法,他宁愿让弘显呆在自己的身边,以应万全!但是令他呆在王府便是安全的了嘛?胤禛不由得自问着,他了解阿哥党的行事手法,不动即罢,一动必然是雷霆手段,自己是否对付得了,却也难说,更何况一个尚未成年的稚子!
正思间,弘显已经吃饱,净了口,重又立在胤禛身边。见胤禛难下决断,心中暗暗着急,张口说道:“阿玛,儿子此去,在民间也算是阿玛一大助力,况且人说:‘读万卷书,不若行万里路!’儿子过去多读书,却仍有好多不易明白之处,现在何不乘此良机,行于大江南北,以增见识!岂不胜过锢于屋内,关门造车万倍!”
胤禛面现疲惫之色,挥挥手道:“你先回去吧,让阿玛自己好好想想!”
“阿玛……”弘显怎愿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想要再劝胤禛时,却见胤禛已经拿起桌上的佛经,道:“去吧,阿玛累了,有事明儿再说也不迟!”
话已至此,弘显哪还再敢多言,不得已下只得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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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正午,弘显还在苦思冥想该如何打动胤禛的时候,意外的听到胤禛的招唤,心中忐忑不安地赶过去。
刚请罢安,却听得胤禛说道:“今日我回皇上的话时,私下里皇帝问起了你的近况,并发旨称你既有外出增广见识的心思,身为阿玛本应极力支持的,却如何反倒不予理解?既然皇帝发话,我也不能再以阻止,你便去吧!”
弘显万没料到自己发愁之事却出乎意料得到了解决,面上喜色尽显。胤禛看得弘显的表情,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丝毫不晓江湖却更比这朝庭之上更是难以斡旋周全。心中的担心却是更深了,斥道:“先别高兴,我虽有皇命,允你出行,但你却需遵我几件事,方可离开,否则我便是拼了违抗圣命,亦不能放你离开!”
弘显此时便有十数百条也都答应了,何况仅只几件而已,忙不迭的应着!
却听胤禛说道:“第一件,每年须得回府一次,以免你额娘晨昏挂念;第二件,此次出行,凡事当三思而后行,万不可抛头露面,徒招世人耻笑;第三件,此次你却须带高无庸同往,此人处事尚算老到,料他遇事不至于有所疏漏。此三事,你可依得?”
弘显一向却不喜欢高无庸那人,心中只觉他不过是一个府中管事而已,却依仗胤禛权势,常于外面招摇,每欲告于胤禛,却恐胤禛不能认可,于事无补,反无端招其嫉恨,便不再多言。此时听得胤禛却要高无庸陪伴自己前往,心中不由得一急,抗声说道:“前二者儿子都依得,但这第三条儿子却拼着不能出行,也不肯依!”
胤禛一怔,万没想到弘显却不认这帐,不禁问道:“这是为何?”
弘显道:“儿子以为阿玛身边也时时离不了此人,今天如果让他跟着儿子走了,阿玛身边却再没有顺意的人来使唤了。若是令阿玛困扰,却是做儿子的罪过了。希望阿玛能另择一人,随儿子前去便是!”
胤禛听罢,细细一想,也觉是理,更觉儿子孝心可贵,面上的神色不由得和缓了许多,说道:“那便随你选一人陪你前往便是!”
弘显听得胤禛令他自己选择,心中大喜,忙道:“儿子以为高福儿去最好不过,另外儿子还想带墨菡出去,以便照应儿子起居。”
胤禛点点头,道:“高福儿倒是不差,自从他与李卫入府以来,办事甚是妥帖周到,思虑处也过得去,我对这两个人还是很满意的,此人去得。墨菡的事,你就自己拿主意便是,就不要再来问我。”
“儿子省得!”弘显闻得胤禛答应了自己的请求,自是兴奋不已。这高福儿原叫坎儿,而胤禛前面提到的李卫,原来却叫做狗儿,这两人本是两个乞丐。那年黄淮大水,胤禛奉旨巡查,偶然相遇,蒙胤禛一念之慈,收于府内。这两人虽是要好朋友,但他们性子却大不相同,坎儿不言不笑,爱读书,但心思全装在肚子里,外号叫“缠死鬼”;而狗儿却爱说爱动,一见书就头疼。可他的脑子灵活,歪点子一眨眼就是一个。他也有个外号,叫做“鬼不缠”。俩人一正一奇,都成了胤祯须臾不得离身的小厮。后来那个狗儿,胤禛给起了个大名叫李卫,放他去四川成都当了个县令。而坎儿也取了大名叫高福儿,却一直留在府中当差。
平日里弘显与此二人甚是相得!李卫前几年放了外任出去,高福儿每每在自己面前说起,称羡不已。今天得此良机,不带个自己贴心的人出去,反带那贪财无能的高无庸去?不是自讨没趣更是什么!
“去吧,回去收拾一下,选个时日,离京便是!”胤禛看起来却象是一下子老了许多,面容极其憔悴,弘显只觉此时的胤禛方才千真万确的象是自己一直想要的父亲。双眼不由一阵潮湿,忙低下头去,欠身说道:“如此,儿子先去了,若准备妥当时再来向阿玛道别!”
得到胤禛允许后,弘显转身走了出去,方一出门,眼泪竟不听使唤地淌了下来。忙纵身狂奔,直跑到花园小亭方才停下步来。
弘显立住身形,内心一阵茫然,却不知自己这事做得是对是错,一阵发呆后,从怀里取出翠玉箫,凑近嘴边,吹了起来。
声音出箫,初极低悠,如晨雾起于山谷,群山俱静,鸟兽潜藏。不一会,太阳出来了,洒了一片金辉于这碧山翠树之间。林间泉水“叮叮咚咚”地唱响着,顺着山势流淌而下,千转百回处,直泄而下,在半空中不停地与山崖撞击飞舞,发散出一片水雾,弥散于山腰中,映出一带七色彩虹出来。而剩余的白色水带,带出“轰轰”的鸣击,泻入崖下一潭绿水之中。在这绿水碧树间隐约可见一角飞檐横空而出,渐闻山中古寺晨钟悠扬响起,宿鸟惊飞,“啾啾”之声驱散了那一片寂静。阵阵晨颂吟唱若有若无、断断续续地传入耳中,心儿便如同就此找到了归宿一般,急切中想要更清晰地听明白这梵唱,却终不得其门而入。
一曲奏罢,弘显心中虽有余戚,但却安定了许多。正自回味中,却听得旁边一阵零落的击掌之声!
“好曲,好曲!真真是朴质天然,丰富豁建,高昂清越而不失圆润柔和,粗犷奔放处仍觉松沉静远!”
不用回头,弘显也知道这却是弘晱发出的赞叹声,也不回头,语色苦涩地说道:“弘晱,我这里却是山水迷蒙,你还要在一边幸灾乐祸!”
“非也,非也!”刚说罢这四个字,弘晱想到了什么,自己却先笑出声来,待看得弘显面上露出不悦的神色,弘晱一愣,紧走两步,双手扶住弘显的肩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阿玛不是答应你外出游历了吗?大好机会啊!正好实施我们的计划!”
“计划,计划!”弘显没来由的一阵毛燥,“蹭”的站起身来,向着弘晱发火道:“就知道你的计划!我只要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在一起就好了!我不要再听你的那个破烂计划!”
弘晱颇是诧异,细细一想,便明白了弘显此时的心情。知若不解开弘显心结,以后诸事皆不易施行,便劝道:“我知道你现在心里想着什么,我也知道你以前并没有受过这天伦之乐,今天才会把这一颗心全系在了阿玛、额娘身上,但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否则也不会在弱冠年华便跟着那人入了黑道,每日做些杀人越货的勾当。凭心而论,这王府合府上下,对咱二人是无法挑出一点不是的,而额娘更是将咱俩人视若心肝,不容我们受一丝委屈。我最近越来越觉得自己象是真正的回到了童年,回到了父慈母爱的童年,而我也慢慢的在潜意识里接受了这个家,同时也接受了你这个哥哥。”
说到此处,弘显却欲张口打断弘晱的话,弘晱挥手止住继续说道:“我知道你那时欺负我是为了逼迫我露出本来面目,承认我便是姜宆。但我却因为一直不想和这个家里的任何人产生一丝的感情而影响我的计划,而拒绝对你说出真相。一直到你那次闯入我的实验室,我才恍然大悟:老天既要你和我一起来到这世间,不就是让我们携起手来,一起创造一个新世界的嘛!所以那天我承认了所有的真相,承认了我就是以前的姜宆!”
弘显默默地听着弘晱的叙述,一双明亮的眼睛盯着弘晱,心中却希望能从弘晱的眼睛里找到一点点的虚伪与妄言,以便让自己可以放开这上一世的纠缠,但是他失败了,他也不明白自己对于这个结果是应该喜欢还是愤怨!
“现在我虽然接受了这一切,但是我却仍然要改变它,否则,后世的子孙会骂我!而我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曾经有一个机会放在了自己面前,自己却任它从生命里经过,而没有任何作为。我不要中华的未来还有‘鸦片战争’、‘甲午战争’,还有那数不清的丧权辱国的条约!哥,你能答应这一切吗?”
弘显不能说话了,他内心在苦苦地挣扎着,在这大善与小善,有为与无为间挣扎。良久,方才痛苦地摇了摇头,头上却已迸出一颗颗豆大的汗珠来,顺着脸颊掉落在皂青色的马褂上。
“哥,永远也不要忘记它,否则,我们来到这里就没有任何意义了!那时,即使你登位为君,又有什么价值?充其量只是换了一个卖国的皇帝而已,但中华的屈辱却仍然会发生!确实,我们现在的血统是真正的满族人,是真正的爱新觉罗的子孙,皇家贵胄!我们与成吉思汗统率的蒙古人一样都是入侵者,但不要忘记同时我们也是中华民族的一份子!我们都有责任为这个国家的兴盛繁荣而努力!”
“哥,你知道英吉利人如何称呼我们吗?他们称我们为‘瓷器’叫‘china’,而未来的日本人叫我们‘支那’,便是‘China’的音译。那是一个屈辱的名字,所以我首先就要改变这个称呼,我要让他们叫我们‘Chunghwa’,我们是中华,而不是支那!”
弘晱的声音越来越激动了,脸色涨得通红,神经质地痉挛着。但他却一点都没有注意到这些,仍然说着:“哥,我们不能放弃,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放弃!你的优势在于武功与智谋,而我的优势却在于科技与制度,我想过了,我已经厌恶了政治,我只想在你的身后无声地支持你的行动,只要你的行动有利于我们目标的实现,就是弑君篡位,阴谋夺权,我也在所不辞!我只要你给我一个保证,一个永恒的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