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远见令狐错拈弓搭箭之际救下一人性命,心中感念不已,是以令狐错错把他看作是傅三娘的父亲,也不去与他争辩,只是对着他笑了一笑,不置可否。
傅三娘自令狐错把翡翠镯子交还与她,小小的心儿五味杂陈,她把镯子捧在手心里,只是静静地看着,突然眼睛一红,扑簌簌的落下泪来。她母亲在她不到七岁时就过世了,临终前将这翡翠镯子送与她,当作将来的嫁妆,说来也是她母亲留给她的惟一念想了。
傅三娘母亲早逝,父亲又嫌她是女儿之身,时常的对她非打即骂,后来将她送去习武,眼不见心不烦,也不去看她,权当没了这个孩子,是以她的性子乖戾异常。纵是如此,她对扔掉慧远玉米饼一事耿耿于怀,一来是跟他赌气,二来心里隐隐有着一丝的歉疚,总想快些偿还了这个人情。
她跑到树林之中,心里盘算着去哪里给慧远弄些吃的,刚好碰见令狐错拈弓搭箭预备射雁,因“喂”的叫了一声,良久见他没有动静,也不答言,又说道:“这只大雁射下来归我!”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令狐错转头打量了她一番,笑道:“除非你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与我来换!”“那就用你的命来换好了!”傅三娘不假思索的说道。
令狐错缓缓地收起弓箭,又端详了一番眼前的这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说道:“我的命终究还是在我身上!”傅三娘盯着眼前这个身披赤红狐皮的汉子,右手一抬,手中的飞凤针缓缓的探了出来,脑海中忽而想起慧远,又自暗暗的把飞凤针收起。顺势悠荡起双臂,一副扫视着身上还有什么值钱物件的模样,之后又随手自嫩白如玉的左腕处,褪下一只绿莹莹的翡翠镯子来。摊在手中看了一看,心中虽有不舍,终是一狠心抛向令狐错。
令狐错接在手中,看了看镯子,又看了看傅三娘,意存嘉许的说道:“还不错!”黝黑的脸又向她嘿嘿一笑。“别高兴太早了,我还有个条件!”傅三娘突然说道。
“说一说!”令狐错浓浓的眉毛突然一挑,询问道,“说不定还有惊喜哩!”随手将镯子揣入怀中。
“一弓两箭,箭不虚发!”傅三娘指了指飞经头顶的雁阵。令狐错仰头望了一望,“嘎嘎”的一阵清叫,头雁似乎觉察到了危险,雁阵忽而由“一”字阵形,变换而为“人”字阵形加速飞行。
令狐错眼角一皱,眯起眼睛笑道:“这有何难,我再附送你一箭!”话音未落,用右手食指到小拇指间的三个指缝,自后腰箭囊中夹出三支羽箭。
强弓劲弦,三支羽箭齐发,三只大雁应声而落。令狐错瞥见傅三娘惊讶的神情,哈哈大笑转身而去。
傅三娘本拟伺机杀了令狐错,夺回那只翡翠镯子的,却不料令狐错又先自送还给她,一时之间,竟是不知所措。这世间从没有人待她如此好过,猝然受之,不由得想起母亲在世之时对她的百般疼爱,禁不住热泪盈眶。
慧远见傅三娘落泪,只道是自己方才冤枉了她,惹得她哭了,亦是一阵懊悔,却又不知如何劝解,只是在原地搔首顿足不已。
花开花落,雨疏雨骤。
转眼之间,二人相识已逾两个月了。傅三娘方才知道这世间还有一群闲着没事自找苦吃的怪人,他们有肉不吃,有酒不喝,有女人更加不能亲近,还有好多好多怪的无法理喻的清规戒律,想想就觉得好笑,慧远自然就属于这种人。
是以她时常会抱着一条比自己的脑袋还肥大的羊腿或是烧鸡烤鸭,一边咀嚼着,一边在慧远面前走来走去。有一次她走在大街上,眼珠一转,步行款款的走入勾栏瓦肆之中,见着一家妓院就往里钻。慧远只顾跟着她,并未在意周边人异样的神情,突然自四面拥上六七个浓妆艳抹的妖艳女子来,七手八脚的就要把他拥上楼去,慧远猛地一阵挣脱,竟是将上衣扯破了,光着半条膀子,匆匆的逃离而去。
更有一次傅三娘嫌他跟得紧了,步子越走越快,最后竟是飞奔起来。饶是如此,那慧远只是紧紧地跟在她身后一箭之距。傅三娘在前面跑着,只想着投人烟阜盛之处,猛地抬眼望见一处所在,心中诡异的一笑,脚下却不停留,一闪身就钻了进去。
慧远见傅三娘不见了身影,紧跟了进去,伸手挑起一方布帘,闪身迈步欲进时,一张黝黑的脸“腾”的一下胀红起来,手脚竟是堪堪僵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
“啊,有男人……”“是个和尚……”一阵高过一阵的刺耳的尖叫声中,慧远惊出一身冷汗,登时醒转过来,垂起头转身要走。却见地上霍然出现一双穿着绣花鞋的脚,这一惊,非同小可,只把他吓得往后退开五六步。正退着,蓦地脚下踏空,翻身掉入温水池中。
这一下,整个屋里的人都沸腾了,慧远猛地从水池中跃起,哪里还分辨得出门口和窗户,只见着有阳光照进,一下自窗口撞了出去,一溜烟似的跑得无影无踪。
这些有趣的事儿,傅三娘每每想起,都能自睡梦中笑醒。只是她每每如此,慧远都会狠狠地给她一顿暴栗,丝毫没有容情之处。有的时候,竟能把她痛的哭了出来。
傅三娘又嘤嘤的哭了起来,这一刻,她狠狠的盯着走在前面的慧远,恨不得要在慧远的光头上咬上几口,但是也只是想想罢了,她还没想到什么好的法子,不是没有,只因二人相处的日子久了,慧远竟也熟识了她的套路。慧远原非愚蠢笨拙之人,不过是生性敦厚仁慈,是以初始之时屡屡被傅三娘当了猴儿耍着玩。渐渐地她那些刁钻的把戏竟不甚灵验了,反倒是时时处处的受着慧远的牵制管束。
时日一久,渐渐地引出她的暴戾性子来,偶尔更在心底盘算着如何除掉了他。想了十几种杀了这臭和尚的法子,竟是全不得便,一来是慧远与她相处日久已有戒心,二来慧远武功深不可测,精湛非凡,一时之间竟也没了主意。
六月天,白云转瞬间翻了脸,变成乌黑的一片。
狂风骤起,慧远走在前面,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声,“快要下雨了,得先找个避雨的地儿!”声音硬的好像是一块石头。
傅三娘仿佛是没听见一般,只是用手试探的揉着头上被眼前的臭和尚弹起的包,眼睛红得桃子一般,泪花不住的在眼睛里打着转。
“别怪和尚手重,刚刚若非和尚来得及时,‘黄山三绝’的那三对招子只怕都要给你坏了。”狂风卷着慧远的话,扯来扯去的到了傅三娘的耳朵里,竟也没能扯碎。
“坏就坏了,活该!”傅三娘随口啐道。这声音不大不小,又是顶风,慧远却听得真真切切,霍地转过身子来,冷着脸盯着傅三娘。傅三娘突然止住步子,怔了一怔,心里却也不怯,扯着嗓子喊道:“是他们自己来送死了,关我什么事了?”眼中噙着泪水,竟有了哭腔,却多半是因慧远下手重了,疼得她趁机发作出来。
慧远说道:“若非你打伤了金刀寨的少主,黄山三绝平白无故的找你做什么?”傅三娘着恼道:“金刀寨的那个龌龊下流的杀才,放什么要讨我做小妾的屁,若非你这臭和尚多管闲事,姑奶奶非结果了他不可!”
“小丫头,你也太高看自己了吧!”慧远回身走在前面,冷笑一声,“你当别人的断魂刀法是白练的么?旁边更有两个寨主掠阵,你今日还能说出这一番话来,实在忒也不知深浅了!”
傅三娘听罢又小声嘀咕一句,却被狂风搅碎,扫的无影无踪。
狂风过后,大雨来得甚急,哗哗下的瓢泼一般,
慧远同傅三娘急忙忙的躲进一间破庙里,眼见着暴雨如注,丝毫没有要停歇的样子,因在怀中取出干粮,分与傅三娘一些胡乱的吃了一口。
慧远因傅三娘伤了“黄山三绝”一事,心中久久难安,也不与她言语,只是在佛祖塑像前盘膝静坐,做起晚课来。慧远虽说不在寺中,但是出家人的早晚课和念经诵戒等诸般事宜,未尝稍有懈怠。
苍穹漆黑似墨,暴雨哗然如注。
伸手不见五指的破庙里,忽然亮如白昼,傅三娘登时见了鬼一般似的,急忙忙的靠在墙角处,蜷缩成一团,双手紧紧地捂着耳朵。纵然如此,天上雷声响起时,仍吓得她花容失色,娇躯震颤。
天不怕,地不怕,杀人不变色,弑父不动容的傅三娘,感受到了天公的震怒,她那恐惧的目光,似乎看到了自己在雷雨中惊恐失措的逃亡,忽然被雷电击中,躯体瞬间化为焦炭,升腾起缕缕青烟。越想越是觉得害怕,忍不住失声叫了出来!
黑暗中,只听得慧远吃惊问道:“怎么了?”傅三娘迟迟不答。一条闪电亮起,她望见慧远那张紧张而又可怖的脸,紧跟着又是一声巨雷的响动,“啊”的一声惊叫,竟似要哭出来一般。
黑暗中听见慧远说道:“小丫头别怕,到和尚这边来!”闪电亮起,只见慧远伸出一只手来,要她过去。傅三娘原本与慧远赌气,且又碍于面子难以启口,此时见慧远叫她过去,好似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起身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