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空阒,四野寂然。
“嘎嘎”的一阵清叫声,自上空送下。闭目休养的慧远抬头看时,只见南天白云之下,缓缓飞来一队大雁。一阵清叫声中,在头雁的带领之下,雁阵由“一”字长蛇阵形,变化而为“人”字阵形,从容不迫,有序不乱。
“真乃天下信物,鸟中灵禽也!”慧远眼中含笑,脱口感叹了一句。话音甫歇,“咻”的一声弓弦锐响,紧接着雁阵中“嘎嘎”的一阵哀鸣,眼瞅着三只大雁径直坠了下来。
慧远“啊呀”一声惊叫,拍地跃然而起,他这一番举动,猛地牵动伤口,额头登时浮出一层潮汗。他牙关紧要,吸了一口冷气,不敢施展轻功,只是大踏步的朝着那三只大雁坠落的地方走去。
傅三娘正蹲在地上拔着大雁的羽毛,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抬头睃了一眼正是慧远,随口招呼道:“和尚,你来的正好,我身上没带火石。”声音欢快而又响亮。慧远也不答话,一阵风似的,蹬蹬蹬径直迈步来到傅三娘跟前,冷不防的劈手夺下傅三娘手中,拔了快到一半羽毛的大雁。瞥眼看见傅三娘身侧一只被拔得身子光溜溜的大雁,一只正待要拔,怒目瞪着傅三娘好一会儿,终于挤出一句,“小丫头,你怎么又杀生了?”
傅三娘给他一连串的举动吓得愣住了,手上兀自捏着一根羽毛,突然回过神来,嗫喏着:“不过是一只畜生……”“众生平等,畜牲也是一条性命!”慧远这句话说的比前一句平静得多,听来却是坚如磐石。傅三娘看着慧远那不可理喻的神情,忽然鼻子了冷笑一声,“还不是为了你……”她目不转睛的盯着慧远,见他嘴唇一动,似乎是要说什么,突然站起身子,声音转厉,“杀了杀了,姑奶奶今个不但杀生了,还连杀了三只,你能把姑奶奶怎样?”说话之间,双脚又狠狠地将身侧那两只大雁,踢得滚出一丈多远。
慧远见她如此,面色一寒,凛然说道:“你好狠的心!”话音甫落,却见傅三娘两只凤目竟自噙着泪花,闪了一闪,又自隐去了,只剩了恨恨的目光。说话之间,只听得蹄声如鼓,声势之壮犹如滚滚的奔雷一般,自西北而来,且是愈来愈盛。
慧远诧异的回头望时,只见一队人马背负弓箭,似乎畋猎模样,裹着尘土,泼剌剌的疾风骤雨一般卷来。待到他的身旁不远处时,为首的那人一勒缰绳,胯下青骢马唏溜溜的一声嘶鸣,人立而起,钉在当地,余下的八名随从个个勒住奔马。
九匹高头健马在一片嘶鸣声中,喷着响鼻。为首的那人锦衣方巾,白面无须,用手中的马鞭指了指慧远,歪着头跟身后的随从说道:“本官说什么来着,天下就没有不偷吃的和尚。”说着,哈哈的同众随从响亮地一笑。
慧远见来人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右手上拔光一半羽毛的大雁,突然针扎也似的将大雁抛到一边,左手单掌慌忙的竖在身前,口中连连说着罪过,“众位施主可是冤枉和尚了,和尚乃是出了家的,何能破了荤戒!”说话之间,右手兀自手心手背的在衣角处抹个不停,似乎是生怕手中残留一丝天鹅的气味儿一般。
那人见慧远涨的猪肝一般的脸,忍不住又是哈哈一笑,那神情似乎是根本就不在乎这和尚有没有破戒吃肉。慧远被众人笑的抬不起头来,却听一人叫道:“和尚,抬起头来,我们太守大人有话问你!”
慧远抬头看时,只见那太守肩头立着一只苍鹰,正微微的侧着头,直勾勾的盯着慧远看。那太守的双眼似乎比肩头的苍鹰的双眼还要犀利,他在马上微微的侧了一下身子,看了看一眼不瞅他们,却只是死死地盯着慧远的傅三娘,又收回目光打量了一番慧远,开口问道:“和尚,这三只大雁可是你打下来的吗?”声音显得慵懒而又缓慢,似乎是随口多问了一句,丝毫未打算能听到些许对他有所助益的答复。
“是我打下来的!”声音干脆而又冰冷。
“你?”太守驱马往前朝着傅三娘走近两步,侧了一侧头,将左耳靠前一些,似乎方才听的不真切,又似乎是不敢相信。“三只大雁都是我打下来的,怎么着?”傅三娘斩钉截铁的说出,看也不看那太守一眼,只是死死地瞪着慧远。
太守见说,冷冷一笑道:“你一个小丫头,好大的……”“小丫头怎么了?”不待那太守说完,傅三娘霍地转头,倒竖柳眉,圆睁凤目,冷冷地说着,“你瞧不起小丫头么?”太守见她目光凌厉,隐隐藏着一股杀意,不由得心头一寒。他胯下的青骢宝马亦是为她气势所摄,喷着响鼻,后退了两步。
正当此时,太守身后的一员随从,驱马迎上,喝骂了一句,“死丫头,怎么跟太守大人说话呢?”傅三娘娇声叱道:“姑奶奶如何说话,还用你来教么?”说话之间,秀手一扬,飞凤针便要朝发话的那人打去。
蓦地眼前人影一闪,被人伸手一封,一遮给拦了下来,飞凤针重又缩回到袖子里,“小丫头,你闹够了没有!”慧远挡在傅三娘身前,重重地责备了一声,双手紧紧地握了一下她的手,心说:“你个小丫头不知轻重,眼前的官家人,如何容得你胡作非为!”。
“要你这秃驴来管闲事么?”傅三娘白了他一眼,闪身到慧远身后,手中飞凤针已然飞出。其时慧远一来不愿在官府中人面前显露武功,二来他有伤在身,更兼疏忽大意,不料傅三娘竟是如此乖戾自睢,是以不曾防备。握着傅三娘的双手突然一空,心底暗叫一声“糟糕!”急忙回转身子看时,只见飞凤针直插向那名随从眉心,相救已然不及。
这些随从在慧远眼中不过是些飞鹰走马、酒囊饭袋之徒,莫说是昔日的几手把式早已生疏了,即便是常练的又如何能避得过傅三娘这必杀的一针去。
“嗖”一阵破空的箭鸣响起,“叮”的一声微不可察的响动,飞凤针竟在中途被拦了下来。众随从听到箭鸣,以为是有刺客,纷纷拔出腰刀,将太守护在垓心。其中一人警觉的高声叫道:“什么人?”
话音未落,自松树枝间荡下一个汉子。只见他生得膀大腰圆,浓眉阔口,身上粗布麻衣之外又披着一张赤焰焰的狐皮。他双脚甫一落地,又自身手敏捷地挡在傅三娘跟前,屈膝跪在太守马前,将弓箭往脚边一放,双手一抱拳,谢道:“山野村夫惊扰大人,还望恕罪!”
这一下变故突兀至极,亦且那汉子装束奇特,直把太守唬得瞠目结舌,“壮……壮士请起!”那汉子应声站起,说道:“大人勿怪,这三只大雁实是小人射下来的!”说着随手指了指地上那三只大雁。太守定了定神儿,一挥手命众随从收起腰刀,清了一下嗓子,说道:“你可有什么凭证?”
“有!”那汉子摇手一指百步之外,钉在松树干上的箭。其时天已薄暮,松林之中百步之外业已看不真切。不待太守发话,早有随从驱马前去,将箭取回擎在手中。箭头之上又带着一只野鸡,羽毛五彩斑斓,尾部三根翎毛长可及地。
太守接在手中,反复端详了那野鸡一番,脱口赞了一句:“漂亮,啧啧!”盯着那汉子又补上一句“着实漂亮!”这太守以为他能在薄暮之中射中野鸡,实在是高明之极。他又哪里知道,这一箭非但在薄暮之中射中一只野鸡,更在不知不觉中救下了一条性命。
太守问道:“不知壮士如何称呼?”那汉子答道:“小人令狐错!”太守喃喃的念叨两声“令狐错”,突然眼睛一亮,笑道:“怪道前晚做梦,本官梦见猎获一只火狐,却原来应在你身上!”紧跟着又问道:“令狐错,你可愿随本官回去吗?”
令狐错闻言,心知这是要提拔他做个随从,忙屈膝抱拳行礼道:“山野莽夫能得大人驱使,鞍前马后在所不辞!”众随从一见,齐声称贺道:“恭喜太守又遇良才!”太守见说,哈哈大笑指着令狐错与众随从道:“此等人物,本官焉能据为己有,听说新任的员外郎卓大人,有个三岁的公子,痴迷于武学,本官正好荐他去往彼处。”
令狐错一听,越发的喜出望外,一揖拜倒在地,“大人知遇之恩,小人肝脑涂地!”随即长身而起,探手入怀摸出一个翡翠镯子来,拉起傅三娘的小手,将镯子交付到她手中,说道:“我不过是跟你玩笑,这三只大雁如何值得一个镯子了?你若要,就送与你了!”嘿嘿一笑,又看了看慧远说,“大和尚,你这女儿有趣的很!”看了看慧远,又摩挲了一下傅三娘乌黑发亮的头发,转身随太守一行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