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浪,桃花,春水。
鹅黄柳绿,纤细的柳枝,在春风的伴拂下秀弄着轻柔曼妙的身姿。漫山遍野的桃树,在春风的召唤下羞赧的笑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溪水清瘦,在春风的偕同下散逸着冷峻的孤寒,粼粼的波光。
一个身穿水蓝色衣裳的行脚僧,身材合中,脸色显黑,驻足在溪水边,欣赏着四野的春色,嘴里喃喃的赞叹了几句,俯下身子去,掬一捧溪水喝了个饱,又掬了一大捧洗了洗满面的风尘之色。
微风过处,落花缤纷,那意态如一缕缕五彩的烟雾,随风飘散,又如一只只翩翩起舞的粉蝶,演绎着生命的凄美。
落花,流水,春风!
落花,因春风而到来,又随流水而消逝。
行脚僧似有所悟,垂目合十,虔诚的道了一声佛号。但当他再次张开双眼的时候,却惊得呆住了。一江澄澈见底浮着落花的春水,转瞬之间变为了朱红色,沁人心脾的冷香也已变为了一股令人作呕的腥气。
远处的一声惨叫打乱了他的思绪,令他顿时觉得毛骨悚然,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噤。
行脚僧循着发声处飞奔而去,奔了不足一里的脚程,只见五具尸体橫陈在江边,鲜血兀自汩汩的汇入江水中去。一个十三四岁的绿衣少女怔怔的盯着一具尸体,呆若木鸡般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俨然是吓傻了。行脚僧提气发足,身子一晃挡在少女眼前。只见她容貌初成,生的却是柳眉凤目,樱唇贝齿,肌肤白嫩,似乎吹弹即破,身材纤弱,仿佛不盈一握。拉起她的双手,裹在自己的双手中间,却不见她有何言语,只是惊讶的望着自己,知道是吓得不轻,又用手摩挲着她的头,抚慰一番。
回头见那仰面朝天躺在地上的尸体,只见那人双目圆睁,一张肥大的脸上满是惊惧之情,行脚僧一见之下,脱口叫道:“蒋一生!”目光如电般在余下四具尸体上一扫,惊叹一声:“太行五兄弟!”这“太行五兄弟”乃是太行山下蒋家五兄弟,在江湖中也算是一流高手,又因其对双亲极尽孝道,是以在江湖中向有仁孝之名,行脚僧不知这五兄弟得罪了何方高人,四下里望了一望,哪里还有半个人影儿,因自言自语的说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不知谁人造了此等罪业!”
“是我!”声音娇嫩悦耳,近在咫尺。行脚僧心中大骇,拉着少女的手骤然一震,“啊哟”一声,手臂猛地一用力,直把那少女推出三四丈远,自己顺势往后跃开,眼睁睁的盯着那少女,只见她身子余势未消,飘飘然如同一瓣落花向后飞去。少女稚气未脱,清纯秀丽,非是大奸大恶之徒模样,蓦地想起江湖上有一种武功名唤“回旋魔音”,功力深厚者在别处发声,听来如同就在耳边一般。他心念电转,一想至此,直是懊悔自己行事鲁莽,这一下将她推开,可是要把她摔坏了。正待飞身扑救之时,但见那少女落在当地,翩翩跹跹,袅袅娜娜,又是稳稳当当,脚下竟似落地生根一般。
这一手轻功翩跹如飞,曼妙无方,非但不弱,反倒高明至极,行脚僧直看得目瞪口呆,想想刚刚她就在自己身边,心头不自觉生出一股寒意。少女见他如此神情,突然格格娇笑起来,“和尚,你害怕了么?”行脚僧低眉垂眼的道了一声佛号,忽然瞥见脚边那具尸体蒋四生的眉心浮现一点血渍,右手中指伸过去一抹,拇指一捻,捻起一枚寸许的金针,瞳孔霍地一缩,抬头打量了那少女一番,失声问道:“小丫头,‘金针渡劫’金不二可是尊师么?”
那少女嗤笑一声,极为不屑的说道:“那是以前,现在我做他师父还差不多!”行脚僧疑惑不解的说道:“一日为师终生为师,如何更改的了?”少女小嘴一扁,说道:“即为师徒就该坦诚相见,金不二偏偏要跟我留一手,他自己蠢得可以,有秘籍不会练,也不敢教我,哼,难不成我还不会偷学么?”格格的又是一阵发笑,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那是你们师徒的事,和尚不想过问。”行脚僧指了指地上的五具尸体问道,“不知这太行五兄弟如何开罪于你,致令你下得如此狠手。”那少女微微一哂,说道:“要你管么?姑奶奶高兴,想杀谁就杀谁?”行脚僧皱了皱眉,道了一声佛号,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何况太行五兄弟素有仁孝之名,岂能因一时喜好妄下杀手?”
那少女啐了一口,怫然作色道:“姑奶奶我偏偏就因他们有仁孝之名,才杀了他们。”鹅蛋脸上挂满了愠色,又接着说道:“和尚,你若自恃有些本事,不妨替他们报仇!”行脚僧双手合十,说道:“出家人慈悲为怀,和尚不想替他们报仇,也不想让你继续作孽!”
少女见说,不由得哑然失笑,“我爹都被我杀了,凭你也来约束我么?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么?”行脚僧听罢,只觉得脊背一股冷气袭来,全身寒毛倒竖,突然目光炯炯的反问道:“小丫头,你弑父不孝,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么?”
少女“哼”了一声,嗔怒道:“要你这秃驴多管闲事!”话音甫落,秀手一甩,一道寒光朝行脚僧面门激射而去。行脚僧身子一侧,躲了过去,只见那寒光直奔江水对面的一株桃树而去,“梆”的一声,桃花簌簌而落。
乱红飘零,滴尽胭脂泪。
“飞凤针!”行脚僧望着那少女,满脸错愕的神情,浓浓的眉毛似要拧在一起,问道,“江湖传言的‘飞凤赤手傅三娘’就是你?”那少女面有得色,说道:“想不到你这秃驴也知道姑奶奶的名号。”秀手轻轻扬起,闭起双眼对着暖暖的春日,深深地呼吸了一回,突然转过头来,“嗯,姑奶奶今天心情还不错,不想杀人了,饶你一条命去吧!”说着纤细的小手一挥,那神情仿佛是大赦天下,皇恩浩荡的天子一般。行脚僧看也不看她,盯着惨死的“太行五兄弟”的尸首,面露悲天悯人之色,说道:“阿弥陀佛,和尚法号慧远此次下山修行,是奉方丈之命前来度化你的!不想你小小年纪,双手竟已沾满鲜血!”言罢,又道了一声佛号,语意极尽惋惜之情。
少女傅三娘愣了一下,突然小嘴一撇,讥笑道:“好啊,我倒想听听,你要如何来度化姑奶奶我!”说着裣衽倚坐到身边的一株桃树下,右手支颐,左手拊肘,凤目流盼,一副凝神倾听地样子。
彩蝶落英缤纷,人面桃花相映。
一时之间,慧远竟是看得痴了,讷然无语。只见傅三娘遥相招手要慧远坐在自己身边,慧远见她巧笑可人的样子,突然对眼前的这个少女生出些许的好感来,情不自禁的走上前去。
傅三娘眉眼含笑,仿佛是一朵盛开的鲜花,一朵带刺的玫瑰花。刹那之间傅三娘目露凶光,只见一道寒光自她的右手飞出,直射向慧远眉间,口中怒叱着:“好一个秃驴,胆敢来消遣……”一语未了,只见慧远身子猛地向后一仰,又是往前一弹,一张大手已然朝着她面门盖了上来。
慧远的这一手“如来掌”挟着杀气,一霎之际拍到离傅三娘的面庞前不过一寸之距处又骤然止住,森然怒道:“你好狠的心!”心中余悸未消,尚自砰砰的跳个不停。傅三娘自只身闯荡江湖以来,所逢对手并无一个是真正的一等一的高手,原以为方才那枚“飞凤针”定然取了这秃驴的性命,是以不曾留有后手。却不想这秃驴如此棘手,猝然处于下风,不由得花容失色,手足无措。
慧远收敛了杀气,但见傅三娘花容惨白,双眼不自主的眨了眨,樱唇轻轻的颤抖着,不由得心中一软,撤回手掌,双手缓缓合在一处。
一滴血,殷红的鲜血滴在了指间,慧远这才觉得额头眉心一条线的刺痛。“阿弥陀佛!”一声佛号吐出,有忏悔,也有原谅。
飞凤针刺破了慧远的眉心,现出一条血线。傅三娘看了看慧远眉心的那道血痕,又看了看他缓缓收回的手掌,小嘴一撇,突然嘤嘤的哭了起来。
慧远一见她抽抽搭搭的哭出声来,哭得又是悲悲屈屈的,一瞬之间竟是换作他不知所措了,仿佛这一切罪责都在自己一人身上。慧远脸上神情由怒容转为平静,此际又是一阵歉然,可他自己确然又没有错处,更加不愿上前认错,只见他双手抱头,挠了挠光头,直在原地打了几个转。
那傅三娘见他如此,哭声更甚。“你,你好……”慧远突然右手指着傅三娘说道,语气中三分是怒气,三分是无奈,余下几分更是无言以对。傅三娘泪眼婆娑,见慧远用手指着她,“啊”的一声,哭得越发的响亮。
这一下,直把慧远唬得够呛,偷眼四下里瞄了几回,方才醒觉这是荒野之外,右手袍袖一甩,猛地一跺脚,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双手掩着耳朵远远的躲开了。
傅三娘见慧远飞也似的跑开,“臭和尚,死秃驴”的骂了一通。慧远也不理会,只是逃命也似的往前跑,突然脚下一绊,一个趔趄使得他腾腾腾急冲出四五步去。慧远回身一望,“啊哟!”一声,眉眼一阵扭曲,似乎是嘴巴里塞满了苦瓜黄莲一般,“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忙不迭的对着蒋四生的尸首合十赔礼。却是他慌慌张张的飞走时,一脚踏在了蒋四生的尸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