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空湛蓝如洗,远山清幽似画。
一夜风雨之后,翌日清晨,一切都变得鲜活起来。
上官谊服了药,吃过斋饭,刚巧路过云从龙房门口,心中不落忍瞥了一眼,瞧见小沙弥正喂着云从龙汤药。云从龙见了,心中一阵激动,以为上官谊是专门来看望他的,挣扎着起身说道:“谊儿,你可原谅为师了么?”上官谊避开他的眼睛,背转身子说道:“云……云先生,你好生将养身体,我会去崆峒山,终有一日,我会回来找你的!”云从龙身子一震,苦笑一声,“好,好,我会等你的!”上官谊一语不发,头也不回的走出房去,靠在游廊的栏杆上,怔怔的望着天空,呆呆的任凭泪水在脸庞滑过。
正自愁苦之时,却听见前院人声嘈杂,左手边客房里闪出一个人影,开口问道:“小娃,前院出了何事如此吵闹?”上官谊给他一拍肩膀,登时回过神来,只见那人身着葛衣,面色锈红,一双黑豆也似的眼睛滴溜溜的盯着自己,正是孟浩。不自觉身子往边一倾,摇头只说不知。话音未落,只见孟浩身形一闪,旋风一般掠到前院去了。
上官谊见他如此好的轻功,不由得想起自己武功尽失,心中又是一阵黯然,却见那房里又步出三个老者,正是崆峒三老东方鸣、吕望、朱玉彪三人。精神勉强一振,面露微笑拱手问候一句,三老见了纷纷点头微笑,朱玉彪更是难得的清醒,不自禁多看了上官谊两眼,上官谊正不知所措时,却听一人叫道:“大哥,有热闹看了!”眼前人影一晃,正是孟浩。那东方鸣瞪了孟浩一眼,却是吕望问了一声:“七弟,发生什么事了?”孟浩看了看东方鸣嘿嘿一笑,说道:“听小和尚们说来了一个女魔头,是来找慧远禅师的!”三人听了面面相觑,东方鸣说道:“去看看!”紧走在前面,几人尾随而去。孟浩走了两步,回头一望上官谊,嘿嘿一笑:“小娃,一起去看看吧!”上官谊强自微笑一下,说道:“前辈但请自去吧,晚辈……”一语未了,孟浩上来拉住上官谊说道:“整日憋在这里,没病也会生出病来,左右无事就去溜达溜达!”不由分说的半推半拉着去了。
五人出得寺来,但见眼前密密麻麻的全是人,少林这边二百多人几乎全是云字辈和平字辈的僧人,只有三四个慧字辈的僧人,上官谊只识得一个慧正一人,其余老僧并不识得。对面的人群也有一二百人之多,群雄中大部分着装统一,或青或白,或胸前绣有图案,或袍袖上绣有字样,以作门派区别。另有一些着装随意的游侠,上官谊环视四周,却听孟浩喃喃自语着:“青城派、点苍派、金刀寨、黄山三绝,雁荡双飞,好家伙,老哥们,看来这来的全是江湖上各门各派的好手哩!”
场中一个身披赤红色披风的妇人极是扎眼,不是傅三娘还能是谁,此刻正被十八罗汉阵围在垓心。傅三娘手中扣着一个黄衣僧人,如同一个闭目待死的金刚一般,正是云名。傅三娘凤眉一扬,嗔怒道:“今天老娘不杀生,速去叫慧远出来!”顺手一推,将云名平平抛向寺门。十八罗汉脸上或青或紫,腿脚或瘸或折,眼见着云名从头上飞过撞入寺门内,却无一人敢伸手接住。正在此时,眼前灰影一闪,一个身着灰布袈裟的慧字辈老僧,单手倏地往前一伸,就要接在手里。
傅三娘随手一甩,那老僧只觉得一个物事破空而来,眼瞅着便要把云名接在手中,却不得不腰身一拧,闪身到了一边。蓦地觉得脸颊一阵疼痛,用手一摸,脸颊竟是给划破淌出血来。“师兄!”慧正惊呼一声,这老僧乃是戒律院首座慧严,其武功决不再慧正之下,不想一招之间败在傅三娘手中。却听傅三娘怒道:“再有碍手碍脚的,仔细他的脑袋!”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如同平地焦雷一般,自寺内送到群雄耳中,众人各自心神一凛。只见寺中步出一名老僧,手指间夹着一根凤凰钗,正是慧广。其后紧跟的是慧能,怀中托着昏死过去的云名,两个平字辈的僧人一见,急忙跑到跟前接过,将云名搀入寺内救治去了。
傅三娘冷笑一声说道:“少林寺的这点儿家当也不过如此!”突然声音转厉,“慧远,你再不出来,我就把你这破庙给烧了!”
身后群雄来自五湖四海,却并非是傅三娘请来助拳掠阵的帮手。他们均是被人告知“少林有难”“傅三娘于某日攻打少林”等等赶来的,这些人中一部分是少林俗家弟子,一部分是与少林交厚的门派,还有一部分更是与傅三娘有着杀父杀兄大仇的人。在场群雄少说也有三四百人,却不见一个敢去与傅三娘交手,众人皆是心知肚明,先上的几十人先死,可是谁也不想做这冤大头,是以纵然是有深仇大恨的人也只能隐忍不发,伺机而动。
群雄听了傅三娘要火烧少林,非但不觉得可笑,反而心头一寒。傅三娘双手各持一枚凤凰钗,抬手便要朝慧广、慧能打去,只听得一人说道:“傅三娘,和尚在此!”声音中正浑厚,不急不缓。傅三娘心神一荡,只见寺内闪出一位老僧,身材依旧是那般的不高也不矮,不胖也不瘦,只是略微显黑的面庞上多了几丝岁月留下的痕迹。他僧衣似舞,健步如飞,眨眼间已然来到眼前三丈远的地方。
傅三娘缓缓收回凤凰钗,脸上愠色陡然一变,似喜而还怨,似惊而还痴,开口说道:“天柱山一别,展眼已过三十三年了!”语浅意切,情韵婉转,群雄一听均觉得有说不出的怪异。慧远白眉一舒,双手合十,长宣了一声佛号,其音浑厚绵长,好似如来梵音,当头棒喝。傅三娘神色一凛,一双凤目登时又变得光芒凌厉,怒道:“慧远,这三十多年来,我每年都到少林一次,你又因何避而不见?”
慧远合十说道:“不见不遇,无心无忆。见即不见,不见即见。傅三娘,你又何苦去执著呢!”傅三娘不耐烦的叱道:“甭跟我绕弯子,你当年不辞而别却是为何?”慧远神色泰然,说偈道:“佛法无极,普惠众生。断情灭欲,方证菩提。”诸僧闻听此偈,均道这慧远佛法精深,齐宣了一声佛号。
傅三娘一阵冷笑,环顾了一下在场的和尚,嗤笑道:“你这臭和尚,还是当年的一番说辞,看来这三十多年你是白活了。说我执著?你自己求佛一世,何尝不是执著了!”众僧群豪均觉得这傅三娘虽是十恶不赦,但这一句话说的却是掷地有声,一时之间教人无从辩驳。
慧远浑身蓦地一震,张开双眼定睛看了看傅三娘,说道:“菩提自性,本来清净。但用此心,直了成佛。”这一句源出《坛经·行由品》,众僧闻言如醍醐灌顶,登时将方才的疑惑破除。傅三娘桀桀一笑,说道:“说什么普度众生,你连自己都度化不了,何论旁人?你骗得我信了你三十多年,自今而后,我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当年我因你而放下屠刀,今日我又因你而大开杀戒,老娘倒是要看看,你们这些蠢材又有何能为!”赤焰也似的斗篷蓦地鼓荡起来,凤眉倒竖,目光凌厉的环视了一下在场的群雄。群雄被那两道寒光一扫,只觉得全身毛骨悚然,却又不敢私自逃去,唯恐那凤凰钗给自己脑袋贯穿。只是愣愣的傻站在当地,直恨自己脑袋搭错了弦儿,闲着没事跑到少林寺找死来了。
傅三娘突然又指着慧远的鼻子骂道:“臭和尚,今日老娘先拿你开戒!”慧广早已按捺不住,越众而出,叱喝一声:“你敢!”屈指为抓,作势就要抓了上来。傅三娘右手一抬,凤凰钗就要钉向慧广,蓦地眼前人影一晃,只听那人喝道:“师弟且退!”慧远一声断喝未歇,已然欺身到了她跟前,手掌心在她右手前一挡,早被凤凰钗刺破,汩汩滴着鲜血,凛然说道:“若然和尚一死可灭你心中戾气,杀又何妨?”傅三娘盯着慧远那坚毅而又熟悉的眼神,一势“断灭掌”高高扬起,便要向慧远心口拍去。脑海深处突然回荡起一个愤怒的声音,“你好狠的心,你好狠的……好狠的……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