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玉彪一把拉住他道:“老七且慢,大哥,三哥,素闻少林武术甲天下,我崆峒派武术又是历史久远,倒想看看这‘醉八仙棍法’与‘醉八仙拳’哪个更加厉害?”武林中人难免争强好胜,三老被说得心动,不再言语。
但凡江湖大小门派,各有一技之长,以为立派之本,以是私下里互不服软。譬如少林之棍,峨眉之枪,崆峒之奇门兵器,皆乃武林之翘楚。少林派功夫讲求刚劲有力,先发制人,动作大开大合,身法起横落顺;峨眉派武功则内外兼修,刚柔并济,后发先至;崆峒派武功更是融合了儒释道三教文化精髓,其余各门各派亦是各有所长,各占胜场。
云名见上官谊身形步法,收发自在,心底暗暗吃惊,自知棍法功效全在捣劈之神速,又有“三分棍法七分枪”之说,便把齐眉棍运转如风,扫扎劈捣,竭尽所能。时而呼呼作响,时而悄无声息,辅以二人呼啸之声,竟似有若神助一般。上官谊更是施展手脚,腾挪闪转,跌荡偃踢,只见那棍子总是擦襟而过,却不曾伤着他分毫。
他二人神情娴雅,身形飘逸,更兼劲气盈怀,衣衫鼓荡,飘飘然如蛱蝶穿花过柳,恍恍乎似仙鹤翩跹对舞,直看得众僧群豪瞠目结舌,更无半分杀伐之意。
束无忌虽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二人交手过招,却是心不在焉,时时侧耳听着四老话语,听到要紧处,心下一沉,崆峒四老对上官谊无论是抢还是助,都将祸及他的计策,寻思了半晌,隐然嘴角一翘。
四老虽说是观斗,心底倒不轻松,那朱玉彪尤为焦虑,酒也顾不及喝。忽而面露笑意,忽而面带关切,忽而意甚嘉许,忽而又是恨恨欲骂,正看到紧要处,猛地觉着肩头给人拍了一下,顺口说了句:“老七别闹!”却听孟浩不耐烦的回一句:“谁有工夫跟你闹。”朱玉彪道:“那你拍我做什么?”孟浩道:“你做梦呢吗?我几时拍过你?”
朱玉彪一见孟浩满脸诧异,不似撒谎,转头一看,却见束无忌靠在约莫七八丈外的一棵青松下,手中擎着一个物事,脑袋“嗡”地一下,额头登时冒出汗来,“大哥,掌派大印被抢了!”朱玉彪早给吓得岔了声。三老心头猛地一震,但见朱玉彪戟指大叫着,不敢耽搁,各自展开轻功,恍如四缕轻烟一晃而逝,又如四支离弦之箭破空掠去。
束无忌顺手牵羊,不知是何东西竟这般奏效,心中大喜,脚下亦不逗留,直奔入密林之中。少室山山势陡峭,峰峦错落,且又是林木葱茏,蓊蓊郁郁,生人入内极易迷失路径。他轻功本就不弱,兼之熟识地形,专拣荒僻之地奔行,一时半会儿,四老倒也不易赶上。
二人已然斗了三十几招,云光自忖云名带着怒气,心境再难平息,只怕一时难以取胜,便即是胜了,也是百招之后的事,赢了也不光彩,高诵一声佛号,霍地腾身扑上,刚好上官谊诵到“单提敬酒拦腰破”的“破”字上,双手交叉拍出,赫然是一招“左右穿花手”。二人只觉得对方忽然生出一股大力,双双移开两步。云光右手瞬即卷入袖中,长袖一挥,又是一手“破衲功”,上官谊一时措手不及,只觉得劲气袭人,竟无半点儿反抗之力,一跤坐在地上,忙运内力调息,方才渐渐觉得劲力充沛起来,因寻思着:“少林寺的和尚们武功一个强过一个,似此这般,父仇如何得报?”正愁苦无计时,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众僧群豪一见此景,纷纷议论道:“完了完了,难不成这小子被云光大师给震傻了吗?”云光本是想分开二人,并未用上真力,所使的也并非是什么狠辣霸道的武功,一见上官谊真如痴傻了一般,忙合十念佛,连道“罪过”。
上官谊长身站起,掸了掸身上的尘土,说道:“云光大师是要车轮战吗?”云光一见上官谊并未痴傻,连道“善哉!”又觉得自己答非所问,忙改口说道:“非也,非也!”“这倒不失为一个好计策!”上官谊冷笑一声,“即是众师傅们赐招,小子自当舍命奉陪到底,只是此法未免太过浪费工夫,倒不如一起来,上官谊又有何惧!”此话先前还有笑意,说到后来竟是声色俱厉。众人给他目光一扫,均自不由得心头一震,噤若寒蝉,只是真真切切地听着那回声在空谷中传响。
蓦地一声佛号破空送来,其音虽不甚洪亮,却可及远。众僧听闻这苍老的声音,尽皆肃然,合十而立。上官谊见众僧举止形容,已料定来者当是寺中长老无疑了。心下一沉,暗暗调息起来,行了个小周天后,正容以待。只见寺门内步出一高一矮两位老僧来,身着灰布袈裟,手持莲子念珠,银须皓眉,形容枯槁,约莫有七旬上下,却又都是精神矍铄。
只听那稍矮的老僧笑道:“小施主这一声断喝豪气干云,教老衲心生敬畏!”上官谊闻声,自忖方才口宣佛号的十之八九便是此人了,他初时见到两位老僧,不觉心生敬意,寻思:“如非父仇不共戴天,对少林寺的众长老前辈们敬畏尚且不及,焉能为敌?”一念至此,又听了那稍矮老僧之言,忙揖道:“大师言过了!”却是那略高的老僧说道:“师兄,这位小施主非但视我少林僧众如无物,更小觑我少林武功,诚乃古今少有,空前绝后矣!”说着,二人相顾一视,呵呵直笑。
一语未了,上官谊但觉眼前蓝影一闪,却是屈才奔过,面带喜色,边行边叫道:“师父!”急急跪拜在那略高的老僧跟前,“师父,师伯,弟子见礼了!”说着,又向那略矮的老僧一拜。这略高的老僧即是屈才的师父,法名慧广,身居般若堂首座一职。而略矮的老僧乃是罗汉堂首座,法名慧正。
慧广见爱徒拜在近前,喜不自胜,因说道:“快快起身。”说着抬手将他扶起。屈才连忙起身,又关切地问道:“师父,师伯,弟子近年来俗务缠身,未能时时拜候,心甚不安,未知师父,师伯身子可好?”两位老僧见屈才如此孝顺,心底大喜,面上更增喜色,连连说好。
屈才又改口道:“弟子问的愚笨,身子康健否一见可知,何需再问,师父师伯,身子康健,精力充盈,更兼功力与日俱增,反倒是弟子的身子远远不如了。”慧正含笑道:“屈师侄乖巧能言,无怪慧广师弟愿将‘推山掌法’倾囊相授了。”
屈才揖道:“师伯谬誉了,弟子能得师父真传,全赖他老人家慈悲。此般恩情万难相报,故而得知师门有事,即匆匆赶来,以尽绵薄之力。幸好及时赶到,否则百悔无用啊!”此番言语,直说得慧广欣喜不已,饶是他修为极好,亦是难抑喜色。旁观众人更是伸出拇指连连称赞:“想不到这屈老拳师如此孝顺仁义。”
屈才又说道:“师父,师伯,这上官小儿极是狂傲无礼,待弟子将其拿来问罪!”说着转身就去。上官谊对他早已心生厌恶,听他如是说,因冷笑道:“屈才,屈前辈的三寸舌功当真世上一绝,就是苏秦再世也是不遑多让,方今做个拳师,确然是‘屈才’了!”
那屈才此际已然站在上官谊前面不足三丈远处,见他拿自己与苏秦相提并论,不禁飘然自得。这屈才虽是一介武夫,苏秦之事倒也知晓一二,依稀知道他曾佩六国相印,仅凭三寸不烂之舌,纵横捭阖于诸国之间。心想至此,便即捻须眯目发笑,却也不忘谦逊道:“过奖,过奖啦!”
上官谊亦是笑道:“前辈对令师,令师伯言辞,倒教晚辈想起古人一句话来!”屈才暗自寻思:“我对师父师伯那是言辞恭谨,行止有礼,倒不知他还有何赞美之词要说?”因问道:“愿闻其言!”
上官谊道:“巧言如簧!”说罢朗声大笑。屈才读书不多,心想这“巧言如簧”八成与能言会道意思一样,说自己能言会道,却也不赖。便同上官谊一同笑了起来。
上官谊又道:“前辈且慢,还有下句,听了这下句再笑不迟。”“噢!还有下句?”屈才脱口道:“快说来听听。”上官谊笑道:“巧言如簧,其颜厚矣!”此言虽非平白,倒不难懂,众人都听得明白,是在骂那屈才脸皮厚。这僧众多是屈才的同辈或是小辈,不敢发笑,却也忍不住低声嗤笑。上官谊身后群豪早已笑作一团,这些武林中人,多是直爽性子,要笑便笑,毫不避讳,直笑得屈才脸涨得又红又紫,真如猪肝也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