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谊见屈才被气得不知回言,又说道:“晚辈瞅见前辈这副尊容,又想到一句。”他料屈才再不会有让他说的话语,直接说道:“‘人而无仪,不死何为’,然前辈之死,并无他因,乃是羞愧而死!”只见屈才浑身发抖,好似乍披寒霜一般,就连那微微上卷的山羊胡子亦是瑟瑟地抖动不止,禁不住大笑起来。正笑间,那屈才暴起叱道:“竖子安敢辱我,看掌!”言罢,翻掌呼地拍出。
“慢着!”其声苍老,但极具威严。屈才登时杵在那里,霍地转身一抱拳:“师父,弟子立时将其拿住,不敢有辱师门!”说着,抬掌跟进。却听慧广和声说道:“屈才,你是我最喜弟子之一,往时你同众师兄弟一起修行,我就知你好逞口舌,心胸狭隘。只是不便说你。纵然说了你,你那时年轻气盛,也必不听!”屈才听到此处。“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言道:“弟子岂敢!”
慧广道:“你且起来。”见他起身聆教,因说:“我佛家以为人生有八苦,乃是生、老、病、死、怨憎会、爱离别、求不得、五蕴炽盛,此中怨憎会最坏人心,五蕴炽盛最教人苦。你便是遭这两苦,遮了妙明真心,汝虽为俗家弟子,却不可不察,若能除此障碍,自身修为当更上层楼啊!”僧众闻听说教,尽皆合十,口说善哉!屈才更是喏喏连声,背脊不住发汗,惶然说着:“师父教训的是,弟子受教了。”边说边深深一揖。慧广会心一笑:“很好,这位上官小施主虽说言辞刻薄,倒也不无道理。屈才,你早已自立门户,切勿外结仇怨,这就回去好生修为吧!”
屈才凛然道:“是,师父,如此弟子就告退了。”说着一揖,又向慧正揖道:“师伯,弟子去了!”慧正微一颔首。屈才转身向上官谊抱拳道:“上官谊,老夫愿你福大命大造化大,能走下少室山,日后途经相州,也好再多请教,让老夫更上层楼!”他说话之时毫无表情,一脸的木然,上官谊离他虽近,却也难以捉摸是喜是怒,只得抱拳回礼道:“晚辈如有命在,定会前去拜谒前辈!”那屈才言罢,不待上官谊答言便即大步而去,待上官谊言讫,早在十几丈以外了。
众僧群豪正望着离去的屈才时,却听慧正叹道:“屈师侄这一去,如能想得通则是善果,不然便成恶因!”说着合十连道两声“善哉!”
“慧广大师明理,诚教晚辈心折!”上官谊道,“晚辈并非有意到贵寺造次,实有一事要向慧远大师问知。”他此际见了慧字辈的两位高僧慈眉善目,一身的和善之气,不觉间怒气已消了大半,是以改称“慧远大师”而非“慧远和尚”。
“胡说,你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了我和平明师兄,还说不是造次?”说话的正是那胖和尚。“平智”慧正喝住他,那胖和尚平智闻言,登时神色俱恭,方才怒意一点也无,合十道:“是,师伯祖!”
慧正合十说道:“小施主有所不知,敝寺方丈师兄曾发宏愿,欲闭关参禅三十年,以臻有余涅槃之境,方今只差四年多时光,便即功德圆满。小施主此时求见怕是不成,还请四年之后再来吧!”说着合十一礼。涅槃是佛家用语,意为出离生死苦海,其又二分为有余涅槃和无余涅槃。所谓有余涅槃,乃是不彻底的涅槃,修为至此,虽是断除了贪欲,断灭了烦恼,然则仍有肉体,有思虑活动。而无余涅槃才是彻底的涅槃,其非但断除了贪欲,断灭了烦恼,而且肉体也不复存在,思虑亦是消失。换言之则是,活人的最高修为至有余涅槃已是极至,虽说如此,其境界修为非是大德大贤大智大慧之人,亦是绝难臻至。
上官谊见说,禁不住怒火中烧,冷笑一声道:“闭关修为事体虽大,却也盖不过所有事去,两位大师既然不允,晚辈倒要拼死闯山了”话语甫落,旋即凌空跃去,疾向慧正虚晃一掌。那慧正似已瞧破他的意图,双手合十,身子只是一转,让过掌去。
上官谊无意与慧正缠斗,而是直取靠后的慧广。少林慧字辈高僧可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威望甚高,无人不敬,以是自重身份,从不轻易出手,更何况是合二人之力拦阻一个初涉江湖的晚辈后生了。个中原因,一者是怕堕了身份;二者无论胜负,颜面上须不好看,更兼污了门派名声。慧正辈分既长,如何不知此理。故而让过上官谊那一掌去,也不进招,只是站在一旁观斗。
上官谊更是心知肚明,自忖那一记虚招慧正定可瞧破,又碍于身份,必然不会出手相阻。此番奇招发难,突入寺门的机会就大得多了,哪知慧广虽年近古稀,行止之迅捷却丝毫不逊于年轻人。上官谊疾拍三掌出去,但见慧广低诵声佛号,手掌倏地一翻,直向他面门拍来。这一式好似佛祖点顽石一般,只是觉得那枯木也似的手掌,所过之处,一股无形的劲力直逼得自己再难抢进半分。晃了个趔趄,“腾腾”连退两步,方才稳住了身形。他一击未能奏功,如何肯服,脚下展开轻功,又出三掌,分从三个方向打出,此三掌尽数实招,毫无花架,虽有先后之别,却是同时打到,若要硬接只怕是顾此失彼,绝难办到的。
慧广面含笑意,全不理会他那三掌,枯掌当胸探去。上官谊“腾腾腾”连退三步,身子欲稳未稳时,突然滴溜溜地转了一圈,霍地弹出,本拟攻慧广一个措手不及,哪料掌风劲气撞了个满怀,又给逼退了四步。此番三进三退,且每退一回,皆较上回多退一步,深浅自知,高下立判。
旁观的众人见二人掌不及身,倏分倏合,看得是一阵迷惘,一阵唏嘘,又是一阵惊叹。初时还道是上官谊用那古怪步法躲闪攻势,之后方才明白过来竟是慧广凭掌风连连将其逼退。少林众僧见状则是暗暗喝彩,其中识得慧广所施掌法的,又是暗自称羡了一回。
上官谊稳住身子,再不敢轻进,寻思:“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现下失了先机,徒攻无益,何况这慧广大师本意欲我知难而退,如之奈何?”正思忖间,慧广口宣佛号到:“小施主可知这掌法名目?”上官谊一阵耳红面热,因抱拳道:“正要向大师请教!”慧广慧正两老僧相顾一笑。却是慧正走到上官谊跟前说道:“此掌唤作‘三归依掌’又名‘无相三归依’”又面向众人说:“法海禅师在其集录的《六祖坛经·忏悔品》中载有其师慧能禅师所传的‘无相三归依戒’,乃是归依觉,两足尊;归依正,离欲尊;归依净,众中尊。此三式掌法就是源于此了。”
这无相三归掌共有三式,归依觉式,归依正式,归依净式。其招式柔和,变化无端,旨在教人知难而退,忏其前迁,悔其后过。此路掌法本系戒律院专研,因其纯以内功为重,是以仅由首座传与本院内功深厚的弟子。后来各堂各院首座、长老均得修习,以使侵入魔障的弟子,得以自性自度,见心见性。
上官谊虽是博览群书,却也多是宣扬舍生取义,中庸之道的儒家思想,于佛家典籍却是极少涉猎,他虽聪慧,听闻是经,急切间亦未能多悟。只见慧广接言道:“老衲观小施主颖慧淳朴,当非奸邪生事之徒,若然事急,说与老衲也是一样。若然事缓,四年之后再来敝寺未为晚也,那时敝寺当尽地主之谊,不似今天这般生出许多误会来!”上官谊苦苦一笑,因说道:“晚辈有一事不明,愿大师破疑!”慧广道:“小施主但说无妨!”
上官谊拱手一揖,因说道:“古者《孝经》有言‘夫孝,始于事亲’,我华夏儿女最看重的就是这‘孝道’,晚辈身为人子,何能不为孝道?”慧广道:“善哉!小施主所言甚是。”上官谊戚然说着:“三十年前,家父为人所害,近年晚辈多方查访,已知悉那大恶人所在。只是那大恶人身边高手众多,恐怕就连他的武功也不会低,如要报仇,定然是难比登天。一边是替父报仇,尽人子之孝,一边是苟且偷生,遭世人鄙弃。大师且说,这仇是该不该报?”言下之意,两位老僧早已听出来了,却是慧正言道:“小施主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