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空荡荡的裤腿,随风而飘。两杆黑黢黢的铁拐,矗立不动。一个大剌剌的壮硕汉子,如山岳一般屹立不倒。这一切,仿佛亘古就有,不曾或变。
虬髯大汉蓦地自后背扬起一口大刀,背阔刃窄,少说也有三四十斤重。江湖中使刀的人不在少数,但能使开这么一口大刀的绝超不过五人,江万友自己也使刀,但见了这口大刀之后,手心就一直在冒冷汗。独角兽面无表情,眼睛更是眨也不眨,似乎浑不在意,又似是在凝神戒备。突然鼻子里冷笑了一声,短而促,洋溢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不屑。
虬髯大汉底气十足的道一声“请了!”刀光霍地一闪。一刀还不足以击败独角兽,何况他还是向后远远一跃。
但,独角兽的脸色马上就变了。向后跃?独角兽脸上的肌肉突然抖了一下。
虬髯大汉身形一折,变了一个方向。程远望着虬髯大汉冲向镖车的身影,暗叫一声“不好!”匆忙补上一刀,指望能阻他一阻。虬髯大汉一刀劈来,程远的刀脱手而飞,虎口已裂。
半月刀,刀身如月,刀风似水。
江万友久已不曾出手,今天却不得不出手,即使豁出这条老命。
虬髯大汉三刀连劈,势若奔雷,他不能不尽全力,成则生败则死,他还不想死。江万友三刀连抵,状似肉盾,他不得不拼死力,赢则存输则亡,他也不想亡。
进攻是最好的防守,防守是消极的进攻。江万友没有死,却伤的不轻。“爹!”娇嫩悦耳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声嘶力竭。“江老大”捡起半月刀就要拼命,却被江万友一把扯了回来。镖,的确很重要,比自己的命重要,但还远抵不过女儿的安危。
镖匣已开,铁拐、飞爪、刀剑已至,却在一阵“呛啷啷”声中断为半截。
“英雄劫!”
狂野的笑声回荡在整个旷野之中,虬髯大汉的眼珠子仿佛粘在了那件似刀非刀,似剑非剑的兵器上。
“得千军万马,不如神兵一件,好,果然是好,孙老头呀孙老头,好,果然是好啊!”虬髯大汉一面说着,一面喃喃自语的转身大踏步去了。
“江湖失鹿,群雄竞逐。欲振颓纲,云谁克补?云谁克补?哈哈哈……”
众人面面相觑,怔怔地望着虬髯大汉远去的身影,不知如何是好,却听张思正突然说道:“高明,果然是高明!”张思宇拉了一下张思正,示意他不要说话,张思正却浑然不觉,反而笑了起来。
独角兽、比目鱼面色铁青,程远、江万友面如死灰,“江老大”等众镖师更是惊魂未定。
“晚辈尚有要事在身,告辞了!”残剑还鞘,张思宇拉了张思正和陆姑娘快步离去。
张思宇步子飞快,就差用上了轻功,张思正在后面紧赶慢赶才不至于落后。行走江湖,要行侠仗义,父亲的话张思宇未尝或忘,但今天的事却叫他无能为力,又尴尬不已,何况,“老二,以后碰到朝廷中人,言行举止要处处小心,时时留意。”张思宇突然停下步子来。
“为什么,我又没杀人?”张思正双目圆睁,突然像发了疯一样,“我又没有做错事,为什么他们一个个的要这么对我!”
“思正,有话好好说,你也犯不着生气。”陆姑娘劝道。
张思宇双目含泪,突然一下搂过张思正,拍着他的后背说道:“我也不知道,无论如何你还有我呢,别想了。”
陆姑娘道:“对呀思正,你还有我们,你还有楚姑娘念着你呢!”
张思正突然鼻子一酸,强自忍住了哭意,听见提到楚姑娘,长舒了一口气,笑道:“不想了,坏了我的好心情!”陆姑娘笑道:“正是,你要是再这样,就怕你那楚姑娘见了,又要哭鼻子了。”
张思正一脸不屑地道:“哼,要是我哥离你而去,看你哭不哭。”陆姑娘听了,偷眼望了张思宇一眼,突然红飞双颊,默不作声起来。这位陆姑娘正是张思宇未过门的妻子陆彩云,三人此行是奉了乃父张啸天之命,前往顺天门替张思正下聘礼的。
却说三人来到镇上,正商量着要置办聘礼,张思正突然口渴,要去前面茶楼喝茶,张思宇给了他十几个铜版,叫他快去快回。
张思正平日里被父亲看管得紧,难得下山的机会,此刻犹如脱缰野马一般,望见一家茶楼就钻了进去,盘算着喝完茶水,定要瞒着哥哥先好好游逛一番才好。正喝茶时,突然听到一位江湖豪客说着什么“……群雄竞逐……”。
张思正心中暗暗一惊,偷眼看去,西北角那一桌凑着六七个人,全是江湖草莽打扮,长剑在手,宝刀随身,头戴斗笠,身披麻衣。他不便明目张胆的去听,只是佯装成忽而细细咂摸着茶水,忽而闭目凝神微微侧首,浑然一副品茶的相儿。却听另一个麻脸的人说道:“你这江湖传言,早算不得什么新闻了。”声音洪亮,满堂皆闻,一副唯恐旁人不知的架势。那江湖豪客说道:“王师兄打听到了什么新鲜事儿,不妨说出来。”那麻脸的王师兄见一桌人的目光都聚向自己,喝了一口茶,杯子往桌上一放,意态颇为得意,“孙师弟,你真想听吗?”
那个被叫做孙师弟的倒是机灵,忙往王师兄杯里满了茶水,那王师兄嘿嘿一笑,正要喝时,早被一个长脸的汉子拦下,“王师兄,要说就快说,可别磨磨蹭蹭的。”旁边的几个人也连连催促,那王师兄突然压低嗓音,说了一句什么。只听那长脸汉子说:“我听说要好几千两银子,家伙倒是好家伙,就是太他娘的贵了。”一人说道:“慢工出细活,一年就那么一把,我看值那个价。”王师兄说道:“就是就是,江湖传言‘得千军万马,不如神兵在手’看来贵是有贵的道理的。”那孙师弟说道:“我的娘亲,把我给卖了吧,或许还能值个钱儿。”
突然门口一人高声道:“你他娘的就是一个贱货,值不了几个钱。”这里几人一惊,心说是碰见找茬的了,抄起家伙作势要骂,却是那王师兄眼尖,瞬即转怒为笑,“哟,这不是‘虐龙山庄’的向公子吗?”说着一拱手。
张思正抬眼去看,门口正施施然迈进一位年轻公子来,一袭锦缎华服,隐隐透着名门望族的风范。年轻公子抱拳说道:“怎么的,王师兄还要打杀了小弟吗?”边说着,边迎到这边来,身后跟进来四个形貌精干的随从。那王师兄呵呵一笑:“向公子言重了!”撤身在长凳上让出一个位子来。
那向公子走到王师兄桌边,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水,吹了吹,又拿到王师兄面前晃了一回,口内说着:“王师兄,贵派远在千里之外,是不是也嗅到了什么?”说着深深地嗅了一下,随即又喝了一口茶,目光怪异地冲他一笑。
“不怕向公子知道,近日有四句江湖传言不知可曾听说?”
那向公子点了点头,不知可否。王师兄又说:“自林盟主仙逝以后,枫林堡威望式微,远不及从前。江湖各派明争暗斗,再生争胜之心,却又远不是拳脚武功上的较量。”顿了顿又说道,“敝派虽无雄心壮志,却也不想坐井观天,故而出来开开眼界。”
向公子仰天打个哈哈,“王师兄,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小弟听说有一趟镖从神兵府来,正要路过此处,王师兄只怕不是开开眼界这么简单吧!”二人相对一视,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向公子又说:“‘一年利器,十载神兵’神兵府每年必出一把利器,只可惜出价奇高,问津者寥寥无几。这趟镖中的利器,正是去年‘演兵峰会’上的那把,虽说同样无人问津,却并非没人上心。”
“向公子说的可是英雄劫?”王师兄眼睛蓦地一亮。
“正是!”向公子嘿嘿一笑,“非是小弟给王师兄泼冷水,此等兵刃对于武功平庸之辈来说无异于是一道催命符,可对于武功高深之人来说却是如虎添翼的神兵利器,是以小弟想请众位师兄能在紧要时候出手相助,事成之后定有厚谢!”
一语未了,只听一人拍桌冷笑道:“又是一帮不知死活的!”众人看时,只见东南角的茶桌旁独坐着一个汉子,那人生得面膛黝黑,手边放着一个西瓜大小的铁锤,铁锤一端拴着拇指粗细的铁链,那汉子只将铁链一端绰在手中,似乎随时准备着要出手。
“不知英雄可有指教?”向公子向前走近几步,拱手一笑。
“指教倒也没有,不过要来跟老子分一杯羹的,老子只给他这个。”话音未落,呼地一声,一锤照向公子脑门砸去。
那向公子心有戒备,见状退步一让,避过锤去,但听“咔嚓”一声,桌子登时粉碎。众人一阵哄嚷声中,场面登时变了。有躲在门口看热闹的闲人,虽说看得心惊肉跳,却又不忍离去;有起身躲在一边的江湖豪客,不过是坐山观虎斗罢了;更有躲在柜台后面不敢露面的掌柜、跑堂。时不时地抬头看上一眼,心里虽说滴血,却也不敢上前劝阻。
那黑脸汉子一锤不中,随手一带铁链,意欲抡出第二锤,却见那西瓜锤,呼地一声,猛朝自己面门砸来。黑脸汉子惊骇之下,一歪头闪躲过去,定睛看时,向公子那四个随从,早已经护在身前。
向公子分开随从护卫,正待说话,张思正哈哈一阵大笑。“英雄劫早已被劫,却还有人在这里打这冤枉架!”
黑脸汉子将铁锤抡在半空,瞪圆双眼,“小子,敢有半句假话骗俺,小心你脑袋开花!”向公子满面狐疑,追问一句:“此话当真?”
张思正笑道:“我亲眼所见,如何有假?”黑脸汉子说道:“有什么凭证?”
“那你现在就可以把我的脑袋敲开花了!”张思正梗着脖子扬了扬头,别人可以杀了他,但绝不能冤枉了他。
向公子似乎开始相信了张思正的话,悠悠说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张思正笑道:“一件兵器可是搅动了天下英雄,现在谁都有可能是那只螳螂,也有可能是那只黄雀,因为,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哦?”向公子原地打了个转,忽然叹道:“江湖失鹿,群雄竞逐。欲振颓纲,云谁克补?不知公子对这四句话,有何看法?”
张思正若有所思,忽然目光一耀,神秘的一笑,取下茶壶的盖子,探手向里面一搅。静躺在壶底的茶叶,忽然躁动起来,上下翻转。
向公子眉头一皱,一舒,似乎豁然开朗起来。
张思正又说道:“殊不知,强秦失道陈胜王,无赖斩蛇汉室昌。从来时势造英雄,自古后浪推前浪。”
向公子精神一震,“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华山张思正!”
“天魔弑母,修罗三屠!”同王师兄一伙的那个被叫做孙师弟的锐声叫道,仿佛是见了鬼一般。话音未落,茶馆中的人已轰然去了大半。
“向公子,王某还有要事在身,告辞!”话未完,和那王师兄一起的早已夺门去了。
“俺老娘还在等俺回去呢。”黑脸汉子干笑一声,抡起大锤转身不见了。
向公子抱拳说道:“公子之名如雷贯耳,只是……”张思正心头一阵抽搐,摆了摆手,“你走吧……”向公子如蒙大赦,歉然说着:“今日不巧,咱们改日再会!”一挥手,带着随从去了。
张思正一阵晕眩,恍如跌进九幽绝域,周身无处着力,偏偏眼前那一线光亮,又渐行渐远。他的胃开始抽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还没回过神来,早被两个跑堂架着,摔出了茶楼,随口骂了一句“晦气”。
张思宇和陆彩云置办好了彩礼,却不见张思正回来,正在找时,望见张思正被人摔出来,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去,急忙将张思正扶起,询问何故?张思正满眼血丝,一言不发,突然一把甩开张思宇,啊地大喊一声,狂奔而去。
张思宇心知不妙,赶紧去追,却听见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他,回头看时,来人正是同门师兄李长贵,定睛一看,李长贵身后不远处三四十人,全是同门中最为亲近的师兄弟,但见一个个垂头丧气,蔫头蔫脑,浑不似往日有说有笑模样,不由得心底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