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镖师随着柳如风的目光回头望去,皓月映照之下空空如也,哪里有半个人影儿,心知上了当,再转回头看时,柳如风早已飞奔出十几丈远。身后不远又紧追着一人,正是那车把式。原来这柳如风乃是一个“无所不偷,无恶不作”的飞盗,其轻功“来去如风”更如其名,各州各府的捕头更是难觅其踪,束手无策。是以位居刑部的“公门八杰”早有抓捕之心,那车把式正是“公门八杰”之一的“比目鱼”余自在所扮。此行原只为护镖,不想今日在山野间撞见柳如风,如何肯放他遁走。
柳如风的“来去如风”施展开来,众人只瞧见一道黑影一闪而无,纵以余自在之能,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却又无可奈何。
“余爷留步,柳某去也!”柳如风得意的说着,又咭咭怪笑一阵。余自在只恨的牙根痒痒,那双斗鸡眼鼓鼓的越发斗得厉害,他心里虽气,却也不得不佩服这“飞盗”轻功之高。要知道这轻功最忌奔行之时开口说话,一开口真气一泄,纵然是高手脚下不至于错乱,却也会在不知不觉中慢了许多。
余自在眼见着这“飞盗”不慢反快,距离越拉越大,而自己惯用的“飞爪”却仅能抓取两丈三尺之距,心底不由得又恨又急。柳如风斜睨了一眼被他远远抛在身后的余自在,禁不住又是一阵怪笑。正当得意之际,猛地里眼前一团白影儿扑面而来,“啊呀”一声,吓得柳如风疾往右侧一跳,定睛一看,隐约看清是一个约莫二十左右岁的白衣少年,仗剑而立,生得虽是相貌平平,可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勃勃英气。
“阁下强取豪夺……”“奶奶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么?还真当自己是根葱呀!”柳如风不待那白衣少年说完,瞪着眼骂了一句。白衣少年给柳如风一顿抢白,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时无言以对。
“柳如风,这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余自在定稳脚跟,口里这样说着,心里却在防着他再次逃脱。
清风过岗,衣袂翩飞。朗月经天,万物被银。
清风朗月之下,三人各占一隅,静默不言。
只见那白衣少年身后不远处,又追上一男一女,二人服色一灰一白。灰衣少年兀自弯腰气喘吁吁。
“哎呀,累……累死我啦!”那灰衣少年边向着三人走去边说,又喘息了一阵,突然冷笑一声说道,“鸡鸣狗盗之徒说话倒真硬气,难不成是要乾坤倒转了?”
柳如风嘿然笑道:“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娃子也来管爷爷的好事儿,快快回去找你老娘吃奶去吧!”
“好你个嘴里不干不净的。”白衣少年“咻咻咻”连刺三剑出去。“哈,原来还是一个娘肠子里爬出来的崽子!”柳如风嘴里说着,身子一斜躲了过去,手上兀自不闲,一招小擒拿手趁那少年不备,夺剑在手,反手就是一剑劈了出去。他非但轻功了得,拳脚功夫亦是不弱,这一切不过是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那白衣少女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白衣少年,见势不妙口中提醒一句“当心!”手中软鞭一抖,便要冲上前去助阵,却早被那灰衣少年扯住,拦了下来。
白衣少年见柳如风一招空手入白刃,反夺下自己手中长剑,心底大惊,“咦”了一声,应变倒也从容,霍地向后一跳,正当抢上一掌时,斜刺里飞出一具铁爪,“当”地一声,将柳如风手中长剑震得颤悠悠的险些脱手飞去。柳如风持剑的右手一阵发麻,知道“比目鱼”的厉害,不敢抢攻,嘿嘿一笑,揶揄了那白衣少年一句:“就这点三脚猫的功夫,也来献丑!”
白衣少年一时语塞不知所言,但听那灰衣少年说道:“我大哥那是故意让你三招,你却没脸没皮的粘人,跟我家的大黄一样儿。”白衣少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柳如风心知不是什么好话,正待要骂,却听那灰衣少年又道:“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若是剑神在此,接不住一招就得成了剑下之鬼。”正说着,突然眼睛一亮,伸手向柳如风身后一指,“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柳如风一听,差点没有笑背过气去,“小娃娃,你这招是爷爷我刚刚……”,笑脸突然凝住,凝住的脸却不再是笑脸,是比死人还要难看的脸。转而又化作一阵抽搐,一阵极有韵律的抽搐,足以让豆大的汗珠碎成八瓣儿。
拐!
铁拐!
一根精钢打制的铁拐,悄没声地搭在了柳如风肩头,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柳如风,凭你一人惊动我们哥俩,你好足的面子。”柳如风浑身一阵战栗,仿佛那声音正一丝丝地钻进自己的体内,在噬咬着每一丝精肉。
“笃,笃,笃”三下金石撞击声之后,自身后闪出一个人来。“独角兽!”是“独脚”而不是“独角”,姓“寿”而不是“兽”,却是实实在在的“独角兽”。因为“独角兽”是上古祥瑞神兽,而“独脚兽”却只能是怪物。江湖人的绰号就是这么怪,有时候很有道理,有时候却谬以千里。
一条裤腿果然是空的,随风乱舞。“刚才你不是还在叫我,不过晚出来一会,怎么就不高兴了?”柳如风却笑不出来了,非但笑不出来,反而觉得很可怖。
“这的确是个不错的笑话,只可惜他现在没有这个心情!”灰衣少年说着。
独角兽“哦”了一声,定睛看了看眼前这位少年,剑眉斜飞入鬓,双目璨若朗星,浑身散发着一股桀骜不屈的劲儿。“小兄弟贵姓?”独角兽觉得自己实在该问上一问。
灰衣少年一抱拳,欣然说道:“晚辈姓张,草字……”正说着,白衣少年扯了一下灰衣少年衣襟,微一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灰衣少年微微一笑,续道:“草字思正!这位是我大哥张思宇,这位是……是我表姐,姓陆。”比目鱼稍顿一顿,问道:“不知小兄弟是何门何派?”
“华山派!”
“张思正是你?”一旁赶上来的程远闻言突然插上一句,失声叫道。
“正是!”灰衣少年张思正佯作不卑不亢地试探着说道,眼睛却是直瞟着程远、独角兽和比目鱼三人。
独角兽与比目鱼四目相对,眼中异样的精芒一闪而无,程远清了清嗓子,咳了一声,一拱手说:“两位爷,三位少侠请了,当家的请几位过去一叙。”说着单手前伸,侧身一让。
独角兽、比目鱼押着柳如风走在前面,“原来是‘剑神’的两位公子,当真是少年英雄,难怪适才会提及剑神。”独角兽似乎随口说着,脚下兀自不停。
张思正报以一笑,心中却是一沉,跟上去的脚步不自觉慢了下来。见哥哥张思宇拍了自己肩头一下,白衣陆姓女子向着自己一笑,亦是勉强咧嘴一笑。
江万友早已恭候在镖车那里了,这趟镖是“官镖”,圣上赐予都指挥使的物件儿丢不得!
一番称谢之后,程远迎过张思宇三人,一一引见给江万友。那被称为“江老大”的少女乍听张思正之名,惊叫一声:“张……”张思正三字尚未脱口,觑见江万友斜眼瞪了她一下,忙掩口歉然一笑。
“江万友谢过三位少侠仗义出手!”也不引见他人,反而称赞道:“三位少侠真乃人中龙凤,我等草莽之人可是在江湖上白混了!”江万友摇头一笑,似乎感慨万千。
张思正瞧在眼里,心里似有不快,忙别过头去。却是张思宇抱拳说道:“前辈过誉了,路见不平仗义相助正是我辈当为!”
“有人!”程远一声惊呼,遥手指着前方。月光之下,一条光亮的大道上龙骧虎步的走来一条威风凛凛的大汉。
一条虬髯大汉。
程远转而搔了搔头,江万友不知是笑还是哭,比目鱼用力睁了睁斗鸡眼,独角兽面无表情,拄着双拐突然挺了挺身子,开口问道:“阁下贵姓?”
“说了你也不知道,倒不如不说。”虬髯大汉哈哈一笑,又说,“你们不识得某家,某家却识得你们两个?”
“哦?”独角兽似乎对他要说的很有兴趣。
“‘地府八大鬼’你是老七,他是老八!”虬髯大汉指了指独角兽,又指了指比目鱼,他似乎对自己所知道的很得意,“某家还知道这趟镖是自神兵府而来,要到都指挥使处去。”
“你知道的果然不少,胆子,也够大!”独角兽的确有些意外,他不得不向前挪了挪身子,又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虬髯大汉一番。
“只不知你的命有没有这么大!”铁拐突然毫无预兆的直搠出去,却又纹丝不动的定在那里,离虬髯大汉的胸膛仅有一寸之距。不远不近,刚好一寸。独角兽没想要他的命,只想试他一下。
虬髯大汉也纹丝不动的定在那里,似乎对独角兽顷刻之间欺近身来一点也不诧异,对胸膛前那根随时能取自己性命的铁拐一点也不畏惧,反倒是突然仰头笑得山响,“‘地府八大鬼’江湖中人闻风唯恐避之不及,只是,这趟镖可比某家的命重要得多。”顿了一顿,又说,“某家本想早一刻下手,只是如此一来,纵然夺镖在手也算不得真本事。”
“好!”独角兽高喝一声,身子突然向后一跃,“凭你这番话,就让你三招!”
“七哥!”比目鱼想阻止独角兽,“老八你别管!”独角兽目不转睛地盯着虬髯大汉,喝断比目鱼下言。
一语过后,天地仿佛陷入一种寂静,一种压得人透不过气来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