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英雄劫
日向晚,旗残喘。
山风渐歇,大地荒寒。
一行人劲装健马拥着镖车,裹着风尘自南而来。车行辚辚,马鸣萧萧,一股不相宜的喧闹,冒然间打破了这片寂寞的天地。
“三叔,今天怕是要贪黑了。”说话的是个十四五岁模样的劲装少女,容貌俊秀,虽是极力粗着嗓音说话,却依旧透着三分娇嫩。
这一程委实不近,山路多,半道儿又没有客栈人家,实是犯了走镖大忌,程远心里这么想着,大嘴反倒一咧朝着几位镖师哈哈大笑,“咱们的江老大八成又是骑马骑累了。”“我江老大怎么会累,就是有点儿怕黑而已。”少女身侧的葛衣少年学着她的语调儿细声细语的说着,终究忍不住哈哈笑个不停。
少女啐了一口,恨恨地道:“齐师兄你作死吗?”“啪”的一声,鞭子已打在那少年胯下骏马的马臀上。青鬃马吃痛,嘶叫一声,蓦地向前一窜,甩开四蹄一溜黑烟儿的跑了开去。少女见那少年不备,险些跌下马来,直乐得前仰后合,拍手叫好。
“胡闹!”为首的老者呵斥了一声。少女仿佛被人施了定身法一般,登时止住笑声,突然冲老者吐了吐舌头,掩口又向着别人吃吃地笑着。“老三,我记得前面不远应该是有个歇脚的地儿吧?”程远说道:“非但有歇脚的地方,还是个不小的客栈哩!当家的,咱们快着点儿,过前面这道岭也就到了。”那老者“唔”了一声,“快点吧,小心宝瑞跑远了。”双腿一夹马腹,跑在前面,众人扬鞭打马紧随其后,这老者正是镖局的当家人江万友。
众人行了一里多路,只见前面松林密布,遮天蔽日,却听程远说道:“大家快一些,过了前面这道乱坟岗青松郁,就有地方可以歇脚了!”
那少女一听“乱坟岗”三个字,心里莫名其妙的慌乱起来,忽听得阴风阵阵,松林哭号,四下里慌乱的看着,突然觉得脖颈处一凉,“啊”的一声叫了起来。少女胯下骏马一惊,往前就是一跳,众人也是紧绷着心弦,突然给她一叫,也是吓了一大跳,胆小的也跟着“啊呀”叫嚷一声。
“怎么回事?”江万友一声大喝,中气十足,众人心底登时定了定神。那少女瞄了瞄身后探到道中兀自摇晃着松树枝,羞赧的说着“没事儿!”众镖师暗松了一口气,哈哈一笑。程远笑了一声,心里念着快点过去,也无暇去笑那少女,“行了,快赶路吧!”众人听总镖头说话,个个收敛了笑声。
一轮素月自东山缓缓升起,清冷的月光披洒下来,沿途松影凌乱,乱坟杂处,渐渐地朦胧起来。
身后草木窸窸窣窣的作响,众人先前稍微放松的心暗暗地又自一紧,叱喝着驱马快行,猛地头马一声低嘶,往后就是一退。
一个黑影儿蹲在坟头上。
众人距离那黑影尚有数丈远,细看之下竟也看不真切,就见那黑影似乎是动了一动,“吼吼”的咳了两声,竟是一个老头儿的声音。
蹄声乱响,众人纷纷做声勒马,手早在慌忙地摸着兵刃。只见黑影儿一晃,似是转过身来,两团亮幽幽的光只看得众人心底一寒,手心冷汗渍渍。
突然“吼吼吼吼”一阵阴森可怖的怪笑,双臂一展竟有四五尺长,直向众人扑来。那少女一声尖叫,紧紧抓住江万友的胳膊。
江万友说道:“我儿莫怕,不过是一只扁毛畜生!”程远大叫一声,“诸位莫怕,不过是只夜猫子罢了!”说着又冲那飞远的大鸟骂了一句。
众镖师舒了一口气,冒汗的双手在腿上一蹭,正要走时,一阵清脆的铃声,叮叮当当的传来,这本是最寻常不过的声音,此时听来只觉得毛骨悚然。突然一人叫道:“当家的快看!”一大团黑乎乎的东西从树影中“哒哒哒”地缓缓走来,众人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那东西身形巨大,一点点朝众人靠过来,众人就着月光凝目看时,只听程远叫道:“是一匹马!”众人听说,心里一松。
一匹马,青鬃马!
“是齐师弟的马!”一名镖师嘶声叫道。众人心又是一悬,齐师弟发生什么事了?是生是死?
程远一把拉过那青鬃马,马鞍摆放的正正当当,一边悬挂的金线刀也在,只是少了一个人,多了一件物事。
一串铃铛,一串普普通通的铃铛,就拴在青鬃马的额头上。
“阁下不用在装神弄鬼了,还请现身吧!”江万友低喝一声,众人偃息凝神,但听见一阵阵山风自松间传来,直如鬼哭狼嚎一般,却是久久不见人影出来,“都别慌,抓紧赶路!”众人早已慌神儿了,哪敢再做逗留,急匆匆的行了一箭之地,蓦地望见十数丈远的地方又是一团黑影。正趴在地上蠕动,程远开口叫道:“宝瑞,是你吗?”
话音甫落,但见那黑影一动,目射红光,“呕吼”一声怪叫,扑棱棱的一声振翅飞去。众人一见,心说自是夜猫子了,往前一看,却仍有一团黑影,一动不动的伏在道中。
江万友双腿一夹马腹,驱马前行,那马喷着响鼻,前蹄刨地却是不走,“都呆在原地别动!”翻身下马,把半月刀攥在手里,缰绳往程远手里一丢。
江万友小心翼翼的凑近一看,却是仰面朝天的躺着一人,脸上赫然有两个血窟窿,兀自冒着血,正是齐宝瑞。江万友一见自知是齐宝瑞被人害了,这齐宝瑞是他最心疼的弟子,本想再过三两年便招他做女婿的,不料今日落得如此下场,不禁枯目蓄泪,双眼紧紧一闭。
一阵山魈般的哭号,随着阴风在山野间回荡着,只听得众人毛骨悚然。
江万友只觉得肩膀一沉,似是被什么东西拍了一下,张开眼睛看时,一个骷髅头牙齿张合着就要咬噬自己,“啊呀”一声往后便倒,同时手上一刀挥出,那骷髅头应声而碎。
再看时,只见道边一棵合抱粗细的松树旁,突然黑影一闪,江万友瞅准时机,一刀刺去。“邦”地一声,这一刀直没入树干之中,江万友暗道一声失手,却见刀缝间股股流出血来。
江万友伸手在树干之上一拍,咚咚作响,竟然是空的。半月刀寒光一闪,树皮之下,赫然竟是一个人。
“程远!”双目圆睁,五指箕张,肚子上正自流着血。
树皮之下的赫然竟是程远,那么,马上的那人是谁?
江万友霍地回头一看,刚好那程远赶到近前,月光之下,面皮竟然开始剥落下来,剥落处竟是黑洞洞的什么也没有。江万友不待细想,一刀照面劈了下去。只见程远闪身避过,突然欺身上前,月光之下,一只白森森的骷髅手抓向自己面门,眼前一黑,就此不省人事。
一壶水泼下,江万友“啊呀”一声醒了过来,只听那少女叫了一声:“爹,你没事了吧?”眨眨眼点点头,蓦地看见程远,想起方才的事情来,正要挥拳发作,早被程远抓住,“当家的,你着了道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也不知道。
“是‘催魂铃’勾人魂魄,乱人心神!”说话的竟是那个车夫,毡帽宽沿低压,加之夜晚竟是看不见面貌,“下来吧!”突然一声断喝,身子凌空跃起,手底突然飞出一个物事,打向头顶的一蓬茂盛的松枝。
松枝间蓦地闪出一个人影儿,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耳边悠悠传来一句“当家的辛苦了!‘催魂铃’可还受用吗?”众人看时,月光下一条枯瘦的汉子,直直的站在镖车上,众人这才意识到镖车边竟是无人看守。
江万友见镖就在那汉子脚下,唾手可得,心底不由得一沉,转念想起爱徒惨死,心中又是一痛,可当此之时,却又不便发作出来,挣扎着站起身来,满脸堆笑地向那枯瘦汉子一抱拳,“江万友问候道上的朋友。”那枯瘦汉子不知何时已将镖匣拿在手中把玩,嘿嘿一笑问道:“当家的穿的是谁家的衣?”江万友笑道:“穿的自然是朋友的衣。”
“这老话儿说得好‘数九不算冷,三春冻死人。’既如此,兄弟就将此衣拿去用上几天。”话音未落,把镖匣往腋下一夹,单手在镖车上一拍,身子轻飘飘仿佛纸鸢一般已在两丈之外。
“柳如风”声音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那枯瘦汉子听见有人在叫自己,回头一望,却见那赶镖车的车把式毡帽一摘,月光之下人倒是其貌不扬,偏偏那一对斗鸡眼,顿时让自己后悔今天走这一遭儿。“这一路,你是头一个能把镖匣拿在手里的。”
柳如风暗叫一声不妙,转身就跑。猛地眼前刀光一闪,忙扭身避过。程远一刀劈他不着,低骂一句:“好小子!”二刀又发。
“程远退下!”那车把式足底一点,腾身跃去,手底同时飞出一具铁爪,刚好抓到柳如风夹在腋下的镖匣上,用力一带,镖匣已然飞到江万友手中。
柳如风双手一摊,嬉皮笑脸地道:“余爷好一副铁爪,柳某这双手若得如此,这天下第一的名号……哟,寿爷也在!”说着一拱手,直往那车把式身后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