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光评王涯、贾餗灭族之祸(臣光曰109)
唐文宗深患宦官专横,一心想除之,曾有二个比较大的动作。一是太和五年(831),用宋申锡为相,谋诛宦官王守澄(手握禁军兵权,不把皇帝放在眼里),不意被王守澄的亲信郑注探得其谋。王守澄诬陷宋申锡谋反,贬开州司马,流死者数十百人。第二次便是著名的甘露之变。
太和九年(835),唐文宗和李训、郑注密谋翦除宦官。李、郑二人本是因缘王守澄才得以入朝为官,但为了自己的前程,不惜出卖旧主子,以取得唐文宗的信任。于是唐文宗成功毒死王守澄,以李训为宰相,以郑注为凤祥节度使,密谋进一步铲除宦官。十一月,李训慌称甘露之祥,准备诱引同样拥有禁军兵权的仇士良、鱼志弘等有头脸的大宦官,借前来观看之机,伏兵杀之。结果被仇士良识破,杀了李、郑两人及宰相王涯、贾餗。史称“甘露之变”。
两《唐书》皆以王涯、贾餗二人不知李、郑之谋,而横遭灭族之祸,“世多冤之”。但司马光不这样看,他在“臣光曰”第109篇里,对甘露之变的是非曲直,置而不论,却指责王、贾二人品行不端。
李训、郑注为爬到宰相的高位,不惜一切代价,亦不择手段,穷奸极险,无所不用。仅在太和九年这一年,就连续设计了三位与他们有矛盾的宰相,包括李德裕、李宗闵,都不是他们的敌手,威震天下。李训、郑注二人最大的特点是,有恩不一定会报,但有仇却一定要报。因此,司马光批他们是“小人”。
然而王涯和贾餗,“与之比肩,不以为耻;国家危殆,不以为忧”。好官自己做,好酒自己喝,谁也不得罪,哪派也不涉足,保持中立,偷合苟容,且自以为是保身的上策。司马光说,如果人臣都是这个样子,不与奸人做坚决的斗争,那奸臣们岂不是越发横行无忌、事事如愿了?司马光认为,王涯、贾餗有此结局,也是活该——“盖天诛之也”。
那王、贾二人真是活该么?
王涯、贾餗二人饱有才学,写得一手好诗。王涯有《塞下曲二首》、《塞上曲二首》,中有“不知马骨伤寒水,唯见龙城起暮云”及“平生多志气,箭底觅封侯”之句,给人奋发有为的深刻印象。
但实际是,王涯为人比较注意洁身自好,他的座佑铭是“孤进自树立”,不偏不倚,无党无派,不参与任何派系争斗,因此深得唐宪宗赏识。元和十一年(816年),王涯担任宰相,当时执政大臣裴度、李逢吉在对待淮西吴元济是和是战问题上,斗得非常激烈。此事关乎国家安危,王涯竟一言不发,元和十三年(819年)以“循默不称职”罢相。
太和七年(833年),唐文宗复命王涯为宰相。九年(835年)九月,王涯竟“奏致江淮、岭南茶法,增其税”,无疑加重了人民的负担。以致“甘露之变”时,王涯在永昌里茶肆被禁军抓获,行刑途中,百姓遂用石头、瓦砾和口水对待他。
王涯作为一介书生,是个好人。好读书,亦喜好收藏书画作品,“家书数万卷,侔于秘府”。前代书法名画,王涯不惜出重金收购。或有出多少钱都不卖者,王涯“即以官爵致之”。所有藏品最后在抄家时,均毁于乱兵抢夺。但王涯洁身自好得无是非,这就不好。
《旧唐书》说贾餗,“虽中立自持,然不能以身犯难,排斥奸纤,脂韦其间,遂至覆族。”“脂韦”,本意指油脂和软皮,后以“脂韦”比喻阿谀或圆滑。其在处事上的态度,也是王涯一路。
但贾餗有一点比王涯恶劣,那就是典型的小人得志。太和九年(835)三月三日,上巳节,唐文宗在曲江举行宴会,招待百官。按规矩,京兆尹来赴宴,得在门外下马,与御史行礼后再进门。贾餗却仗着权势,乘马直接入门。殿中侍御史杨俭、苏特与他理论,贾餗竟破口大骂:你们这些黄脸小儿,算什么东西,敢拦我。结果贾餗受到处理——罚俸,但唐文宗不以为过,随后即任命他为宰相。
唐昭宗时人苏鹗,著有《杜阳杂编》三卷,其中载有贾餗一事,可资饭后。贾餗布衣时,常去拜访有同宗之谊的滑台节度使贾耽,贾耽亦看重贾餗的文才。某日,贾耽大宴宾客。席间有擅长相术者,待贾餗离开后,对贾耽说:“向来贾公子神气俊逸,当位极人臣。然惜哉,是执政之时,朝庭微变。若当此际,诸公宜早避焉。”及贾餗为相,掌管选拔人才大权,十分之三四的知情者,都选择潜匿山谷,不出来应选,由是免祸。
《论语·季氏》载,鲁国执政大臣季氏将伐颛臾(鲁国的附庸国),孔门高第冉有、季路在季氏手下做事。他俩去请教先生怎么办。孔子说,“危而不持,颠儿不扶,则将焉用彼相矣?”如果一个瞎子遇到危险,却不去扶持;将要摔倒,却不去搀扶,那又何必用助手呢?孔子是批评冉有、季路,不能劝阻季氏做不该做的事。
司马光即是依据这个原则来指责王涯、贾餗二人。而从此论里,亦可以看出司马光的杀气。作为一介书生,该斗的时候,他也决不含糊,直至翻江倒海,在所不惜。
熙宁三年(1070)九月,司马光在屡劝王安石不听的情况下,上书宋神宗,大骂王安石:“首倡邪说,欲生乱阶,违法易常,轻革朝典,而又牵合衰世,文饰奸言,……加以朋党新旧,蟠据重任,专制威福,人心动摇,天下惊骇。”恳请神宗“诛逐乱臣,延纳正士”,“臣等就退诛戮,无所复恨”。要杀了这位昔日好友,当然自己也可以陪他一死。
附:臣光曰109:论者皆谓涯、餗有文学名声,初不知训、注之谋,横罹覆族之祸。臣独以为不然。夫颠危不扶,焉用彼相。涯、餗安高位,饱重禄。训、注小人,穷奸究险,力取将相。涯、餗与之比肩,不以为耻。国家危殆,不以为忧。偷合苟容,日复一日,自谓得保身之良策,莫我如也。若使人人如此而无祸,则奸臣孰不愿之哉。一旦祸生不虞,足折刑剭,盖天诛之也,士良安能族之哉。(《通鉴》卷2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