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光评牛僧孺诬称“小康”(臣光曰107)
牛李党争是唐朝后期,继宦官干政、军阀割据之外的第三大毒瘤。关于党争的详情,我们留待下文再说,这里只略提及他们争得要死的一件事。
唐文宗太和五年(831年),吐蕃维州(四川理县东北)守将悉怛谋请降。西川节度使李德裕派兵入据其城,而宰相牛僧孺意气用事,强令把降将和城池交还吐蕃,致使悉怛谋惨遭屠戮。此一事件使牛僧孺倍受攻击,唐文宗也后悔了,责怪牛僧孺失策,日渐疏远他。
一日,唐文宗在延英殿召见牛僧孺,责问说:天下何时才能太平啊,你们身为宰相,有把心思、精力放在这上面吗?唐文宗的意思是,你们别只顾争权夺利,想想正事好不好。
牛僧孺回答说:所谓太平,并没有硬性标准(太平无象)。如今四夷不至交侵,百姓不至流散,虽算不上是太平治世,也称得上是小康了。对于唐文宗“别求太平”的愿望,牛僧孺自认能力不及,于是提出辞职。太和六年十二月,牛僧孺出为淮南节度使。
司马光“臣光曰”第107篇,评论了牛僧孺所谓的“小康”,亦借此而提出他心目中标准的太平致治。
也就是说,所谓“太平之象”,必须具备这几个条件:君明臣忠,上令下从,俊良在位,佞邪黜远,礼修乐举,刑清政平,奸宄消伏,兵革偃戢,诸侯顺附,四夷怀服,家给人足。
我们可以做这样的理解。政治上,领导人头脑清醒,政令畅通,用人得当,官员清廉,国内国外无用兵之险。文化上,风教可观,民风淳朴,人人敦而有礼,社会井然有序。经济上,家家不仅吃好喝好,且要“人足”。此一“足”字,非但是资财上的富足安康,更重要的是心境的平和,没有暴戾之气。换言之,百姓蒙冤有人主持公道,刑政清平,执法公正,没有冤假错案,亦不与民争利。这才是太平盛世的根本。
于此相反,唐朝后期,宦官专权、藩镇阻兵、士卒杀逐主帅自立、军旅岁兴、百姓横尸于野。朝廷对此无能为力,牛僧孺却诡辨说,这就是太平。司马光因此批牛僧孺,“进则偷安取容以窃位,退则欺君诬世以盗名”,简直就是罪大恶极。语气相当的不客气。
而实际情况也确如司马光所言。唐后期,表面上的风平浪费,掩盖不了实质性的危机四伏与暗流涌动。
太和二年(828),唐文宗亲策“贤良方正”,刘蕡(fén)对策,极言宦官之祸。当时的宰相是裴度、韦处厚和窦易直。窦易直不足言,裴、韦两人称贤相,却也不敢取刘蕡,可见宦者的威慑力有多大。以致后来,连唐文宗自己都受制于家奴。
殿中侍御使杜牧,诗人,忧愤于朝廷对藩镇的姑息,作《罪言》。痛感府兵制的破坏而作《原十六卫》。又作《战论》、《守论》二文,针对朝廷对藩镇战、守问题上的失误,提出自己的见解,终也是没人听。
而自唐代宗以来,节度使除了世袭的部分,多从皇家禁军——神策军中产生,而举荐的权力却掌控在神策军的首领——护军中尉手上。于是神策军大将们为了买得一节度使做,不惜向商人贷款,以行贿护军中尉,资金动辄超过亿万。他们一到任,二话不说,捞回本钱先,因此称“债帅”。百姓会有好日子过?
牛僧孺释此不为,睁眼净说瞎话,不是犯糊涂,就是装糊涂。司马光批他偷安窃位,是点了牛僧孺的死穴。唐文宗继位之初,也是有理想的,力欲重振大唐雄风,可是辅弼不得人,徒然空有壮志而矣。
回头看看唐太宗时期的所谓“夜不闭户”,并非是人人真的都家资亿万,以金砖贴地。实际情况是,政府做事处处替百姓着想,不与民争利,因而民人即使喝粥,心思都很平和,社会风气是素朴知足的,并没有动不动就想撸袖子。
唐太宗自己也说,过去大禹凿山治水,百姓却无怨谤之言,是因为他的所做所为,符合百姓的利益。秦始皇营建宫室,百姓怨声载道,终于反叛,是因为他祸害百姓以利自己。因此,贞观二十多年,绝少有渔肉百姓的事,风俗号为质朴淳厚。
此之为太平盛世也。
附:臣光曰107:君明臣忠,上令下从,俊良在位,佞邪黜远,礼修乐举,刑清政平,奸宄消伏,兵革偃戢,诸侯顺附,四夷怀服,家给人足,此太平之象也。于斯之时,阍寺专权,胁君于内,弗能远也;藩镇阻兵,陵慢于外,弗能制也;士卒杀逐主帅,拒命自立,弗能诘也;军旅岁兴,赋敛日急,骨血纵横于原野,杼轴空竭于里闾,而僧孺谓之太平,不亦诬乎。当文宗求治之时,僧孺任居承弼,进则偷安取容以窃位,退则欺君诬世以盗名,罪孰大焉。(《通鉴》卷2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