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光评牛僧孺姑息杨志诚之议(臣光曰106)
太和五年(831)正月,卢龙镇副兵马使杨志诚率所部作乱,赶走节度使李载义,窃据大权。唐文宗招集大臣商议对策,宰相牛僧孺认为,反正范阳自安、史以来,即非国有,现在杨志诚得之,不如“因而抚之,使捍北狄,不必计其逆顺。”唐文宗从之。四月授杨志诚为幽州节度使,李载义另行任用。
司马光“臣光曰”第106篇说:作为天子,应当做到如下四点:褒善而黜恶,抑强而扶弱,抚服而惩违,禁暴而诛乱。然后发号施令,才有人听,天下之人才会顺从。李载义是朝廷藩屏大臣,有功于国家,却无端被逐,作为天子,理应对杨志诚严惩不贷。如果对这样的事情,朝廷都一无所问,还满足他们的愿望,无疑是默认藩镇节帅的废立大权由士卒掌握,那还要天子作什么?司马光批牛僧孺姑息藩镇,苟且偷安,哪是宰相辅佐天子治理天下的作为。
这里有必要简述一下幽州镇的始末。所谓的河北三镇,又称河朔三镇,是指成德、魏博、幽州。幽州亦称卢龙、范阳。自安史之乱以后,三镇与朝廷的关系,虽有反复,但总之一句话,没朝廷什么事。
幽州镇的设置得追溯到唐玄宗。先天二年(713年),唐玄宗设置幽州节度使,负责防御北边的契丹,治所在幽州(北京),统辖幽州、蓟州、妫州、檀州、易州、定州、恒州、莫州、沧州等9州。天宝元年(742年),改为范阳节度使。
安禄山、史思民以范阳、河东、平卢为根据地,发动“安史之乱”,建立大燕。安史乱后,复名幽州节度使,因领卢龙军,又称卢龙节度使。唐代宗广德元年(763年),安禄山裨将李怀仙投降唐朝。唐朝为了笼络河北旧部,因命李怀仙为幽州、卢龙节度使。唐代宗大历三年(768年),部将朱希彩、朱泚、朱滔等杀死李怀仙,朱希彩自称留后。大历七年(772年),朱希彩又被手下杀死,朱泚接替卢龙节度使一职。九年,朱泚入朝长安被扣压,其弟朱滔代领职务。唐德宗建中年间,“四王二帝”之乱,朱滔在幽州自称冀王。
元和十四年(819年),在唐宪宗攻克淮西吴元济的震慑下,卢龙节度使刘总臣服朝廷。唐穆宗长庆元年(821),刘总献出其地盘。同年,朝廷任命文官张弘靖为幽州、卢龙节度使。但由于张弘靖不恤将士,作威作福,还骂他们“不识一丁”,激起兵变,张弘靖被囚,武将朱克融自领留后。朝廷虽也用兵,但一无所获。河北三镇自此完全脱离朝廷的控制,直到唐朝灭亡。
五代时,卢龙节度使刘守光自称大燕皇帝,后被李存勖所灭。后晋建立前夕,石敬瑭将卢龙节度全境和河东节度北部蔚州、应州、寰州、朔州、云州五州割让给契丹国,这就是燕云十六州了。石敬唐被骂为汉奸皇帝,而幽蓟十六州则成为中原士人永远的痛。仅从唐穆宗长庆元年(821)河北三镇复叛算起,至元朝重新统一中国,此一痛长达四百年之久。
北宋赵匡胤曾有一个宏大的计划,想收回幽云十六州,不是用武力,而是出钱买,因为打决计是打不过契丹人的。赵匡胤的理由是:契丹占领燕云十六州,不也是为了从这块地盘上捞钱么,那我用钱赎回,你也没有什么损失,还避免了流血冲突,大家都合算。赵匡胤于是在宫内设置封椿库——皇帝专用的银库,源源不断地往里存钱。
考虑到契丹方面有可能不肯,赵匡胤另出一计,打算用这些钱买契丹士兵的人头:“契丹数入寇边,我以二十匹绢购一契丹人首。其精兵不过十万人,止费二百万绢,则敌尽矣。”我只花区区200万匹绢,就可以消灭契丹10万名精兵,且不用打仗。这个办法相当有创意,可惜最后也没结果。
而明朝之朱棣皇帝,迁都北京,除了回到老巢,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镇住这块地皮。
由此可见,司马光对这件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驳斥和担心,是有道理的。有唐自唐肃宗绥靖政策以来,国势即是如此,节度使废立,全由手下人说了算。仅从幽州节度使的废立来看,就互砍得不成样子,而朝廷对此束手无策。唐宪宗来硬的,也有成效,可惜只是回光返照,无补于大局。
唐宪宗的儿子唐穆宗甚至软蛋得彻底,给武将批发官帽以收买人心。长庆二年(822),他下令各地报送军官名册,一一给他们加官进爵,管他有功劳没功劳。也不允许随便裁减兵员,担心引起士兵不满而发生叛乱。于是一些商人、胥吏,乘机贿赂藩镇,以便在公文中将他们补上藩镇列将之名,这样推荐上去,就有官做。结果朝中奏章堆积如山,士大夫们只有扼腕叹息的份。
牛僧孺身为宰相,正经东西没学到,却学到“姑息偷安之术”。唐文宗身为皇帝,不思“勉勉我王,纲纪四方”,反跟着苟且偷安的老路走,看来唐朝真是的气数已尽。
附:臣光曰106:昔者圣人顺天理、察人情,知齐民之莫能相治也,故置师长以正之;知群臣之莫能相也,故建诸侯以制之;知列国之莫能相服也,故立天子以统之。天子之于万国,能褒善而黜恶,抑强而扶弱,抚服而惩违,禁暴而诛乱,然后发号施令而四海之内莫不率从也。诗曰:“勉勉我王,纲纪四方。”有功于国,无罪而志诚逐之,此天子所宜治也。若一无所问,因以其土田爵位授之,则是将帅之废置杀生皆出于士卒之手,天子虽在上,何为哉。国家之有方镇,岂专利其财赋而已乎。如僧孺之言,姑息偷安之术耳,岂宰相佐天子御天下之道哉。(《通鉴》卷2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