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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唐宪宗的靠山

——司马光评唐廷诱杀变兵(臣光曰105)

唐宪宗元和十四年(819)三月,朝廷将已被平定的淄青镇分割为三道,任命原来的行营供军使王遂为兖、海、沂、密观察使。王遂本是主管财务的“钱谷吏”出身,只懂得斤斤计较,甚是没有远见此人。当时军府草创,人心未定,王遂却不知抚循,专以严刑酷法待下。打屁股用的军杖就比平时要大,引起士卒的强烈不满。

役卒王弁与其他四人密谋起事,杀了王遂。王弁自称留后,号令众人。朝廷闻变,更命棣州(山东惠民东南)刺史曹华为沂、海、兖、密观察使。唐宪宗不想就此绥靖,打算出兵征剿,又担心同属淄青镇的青、郓两州也跟风作乱。于是朝议提出看似更稳妥的解决办法,一个字:骗。

任命王弁为开州(四川开县)刺史,除了“委任状”货真价实外,其他都是计谋。中使骗王弁说,开州那边迎接新刺史的人员已在路上了,您就赶紧动身吧。当王弁走到徐州地界时,即被拿住送往长安,九月腰斩于长安东市。唐宪宗又用同样的方法诱杀参与其事的一千二百多名士兵。

乾元元年(758)十二月,裨将李怀玉杀死平卢节度使王玄志的儿子,推立姑丈侯希逸为平卢军使,唐肃宗采取了绥靖政策,“节度使由军士废立自此始”。而唐宪宗在处理同样是以下犯上的王弁事件时,采取的却是铁腕手段。这理当契合司马光所主张的强硬立场,但司马光评论这两件事情的态度却出奇的相似。也就是说,司马光支持唐宪宗以强硬的手段来处理变乱的事件,但不同意宪宗以堂堂皇帝的身份,却去诱骗一介匹夫,有失国体。

司马光说(臣光曰105):王弁不过区区“庸夫”,乘衅作乱而矣。如果选将得人,要干掉王弁,就如杀死阿猫阿狗那么容易,何必以天子诏书作为诱饵?而首倡乱谋的也就五个人,朝廷却杀了千把人,显是滥杀无辜。

司马光认为,天子行骗的代价是,士卒不再信任将帅,那将帅又何以号令士卒呢?两相猜忌,都想保命,都想先发制人于死地,“祸乱何时而弭哉”?司马光进而替唐宪宗感到惋惜,在削藩作为上大有成绩,“几致升平”,然而所以美业不终者,缘于唐宪宗“徇近功不敦大信”故也。

在有唐众多皇帝中,有三位皇帝后世评价很高,前二位是唐太宗和唐玄宗,再就是唐宪宗了。可见唐宪宗尽管在位时间很短,才十五年,但皇帝当得相当不赖。主要的政绩之一即是对藩镇动武,而且运气比爷爷唐德宗好。唐德宗是屡战屡败,最后只好自认倒霉。而唐宪宗却是屡战屡胜,几乎全盘掌控了所有藩镇。这个功业是相当了不得的,无怪连一贯苛责目人的司马光都要瞩意。

唐宪宗在位期间,一共与藩镇大小有过七次较量,六胜一平手,战果相当耀眼。

元和元年(805),唐宪宗继位第二年,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死了,节度副使刘辟自称留后,且要求兼领三川。唐宪宗派了一队人马去答复他。首战告捷,刘辟被处死,蜀境平定。同年,与企图自领夏绥节度使、拒不交出兵权的杨惠琳开战——杨惠琳还是想沿用逼中央就范的老路子,结果杨惠琳战败被杀。

元和二年(807年),讨伐拥兵自重、拒不服从调遣的镇海节度使李锜,将其父子腰斩于市。

唐宪宗接连的三场胜利,不但给朝廷带来十足的底气和信心,亦起到十分的震慑作用,诸藩内心的惶恐可想而知。元和七年(812)八月,魏博节度使田季安死了,其子田怀谏继为节度副使。田怀谏时年十一岁,大事小事全由家僮蒋士则说了算。而蒋士则以个人爱憎随意换免诸将,引起哗变,将士推举部将田兴为节度使。田兴一掌权,立即向朝廷归顺,请求中央委派官吏,成为河朔地区第一个服顺中央的藩镇。

元和四年(809),成德节度使王士真死了,其子王承宗自领留后。唐宪宗于元和四年和元和十一年(816),两度对王承宗用兵,但都无功而返,这是宪宗削藩唯一的一次失败。但接下来的两场大战,使朝廷的声望达到了顶点。

淄青镇节度使王师道深惧唐宪宗的削藩效应,与淮西吴元济勾结,企图阴止朝廷的削藩计划。元和十三年(818),唐宪宗严令进剿,最后从床底拖出王师道,枭首示众。唐宪宗将淄青镇划分三道,设观察使,王弁作乱的即是其中一道。

对淮西节度使(治所在蔡州,今河南汝南)吴元济的征战,具有决定性的意义,也比较艰苦,前后打了二年。淮西是军事重镇,占据水陆要冲,地理位置十分重要。自唐德宗时李希烈为节度使以来,就经常勾结河北藩镇,制造叛乱,成为朝廷的腹心大患。元和九年(814),节度使吴少阳死了,其子吴元济自领军务,与朝廷对抗。唐宪宗在一连串的胜利鼓励下,岂能容他,于是开战。这期间发生了一场经典战役——李愬雪夜袭蔡州,有勇有谋,拿下了吴元济的老巢。元和十二年(817),吴元济授首,河北诸镇亦自动归顺,唐朝出现短暂的统一,至少也是表面上的,史称“元和中兴”。

与唐德宗被打扒下相比,唐宪宗的这个成绩确实来之不易。当初对诸藩用兵的时候,有不少朝臣持反对意见,包括白居易。但唐宪宗坚持己见,所用宰相也得人了。在征讨吴元济的第二年,宰相裴度甚至亲赴前线督战,亲自担负起元帅之职。唐宪宗也同意暂时废除诸道宦官监军制,军事指挥得以专一,所以有淮西大捷。唐宪宗在处理魏博节度使田兴事件上,也表现出谋略,本来是一意要打,但最后听从了朝臣静观其变的正确意见,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了魏博镇。

但正如司马光所说的一样,唐宪宗终还是停留在小节的胜利上,武力征讨的战果看似辉煌迷人眼,但唐宪宗差于从长远考虑问题,朝纲大节大本没有得到确立。失信于国人是其一,信用宦官是其二,终又是功败垂成。唐宪宗一死,河北三镇(成德、魏博、幽州)复叛朝廷。十几年的努力也是流水无情。

宦官在他老爹唐顺宗手上的时候,就有相当的势力,其势力大到什么程度呢?唐顺宗重用王叔文、韦执谊、柳宗元、刘禹锡等,试图抑损宦官势力,竟被大太监俱文珍逼迫退位,只当了不到一年的皇帝。唐宪宗在俱文珍的拥护下继位,而宦官领兵则由俱文珍开了先例。

因为宦官有羽戴之功,唐宪宗自然另眼相待。于是频频派出中使作为皇帝的代言人,不但监军,且还作为军队的统帅。而宦者不习军旅,打战虽不行,抢功劳却很在行,使得指挥权无法得到统一。在征讨王承宗的时候,之所以会失败,即在于唐宪宗重用宦官吐突承璀为指挥官,翰林学士白居易极谏不可,唐宪宗不听,结果就摆在那了。在征讨吴元济时,要不是裴度据理力争,罢了宦官监军,怕也是难得有最后的胜利。

元和四年(809),宰相李绛极言宦官骄横,提请唐宪宗注意防微杜渐,自古宦者败乱国家的事,典籍昭昭。唐宪宗也耳边风对待。唐朝后期于是出现宦官乱政,比如宦官就杀了唐宪宗的孙子唐敬宗。元和十五年(820年),唐宪宗暴卒,据说就是被宦官内常侍陈弘志等人毒死。有史家认为唐穆宗也关联此事。王夫之在《读通鉴论》第25卷中指出:“陈弘志持推刃之贼,弑宪宗之贼非郭氏、穆宗而谁哉?”陈寅恪在其所著《顺宗实录与续玄怪录》一文中也认为唐宪宗之死,是与唐穆宗密切相关的。唐宪宗溺于私情,层累宦官为祸的资本,实难辞其咎。

附:臣光曰105:《春秋》书楚子虔诱蔡侯般杀之于申。彼列国也,孔子犹深贬之,恶其诱讨也,况为天子而诱匹夫乎。王遂以聚敛之才,殿新造之邦,用苛虐致乱。王弁庸夫,乘衅窃发,苟沂帅得人,戮之易于犬豕耳,何必以天子诏书为诱人之饵乎。且作乱者五人耳,乃使曹华设诈,屠千余人,不亦滥乎。然则自今士卒孰不猜其将帅,将帅何以令其士卒。上下盻盻,如寇雠聚处,得间则更相鱼肉,惟先发者为雄耳,祸乱何时而弭哉。惜夫,宪宗削平僭乱,几致升平,其美业所以不终,由苟徇近功不敦大信故也。(《通鉴》卷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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