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光评唐玄宗耽溺声玩启盗心(臣光曰98)
开元二年(714),唐玄宗在兴庆坊自家老宅的基础上,营建兴庆宫,作为宴享的离宫。宫内遍植被誉为国色天香的牡丹花,连建筑都是花香四溢。比如有一个楼就叫“花萼相辉楼”,有一个亭就叫“沉香亭”。唐玄宗与他的杨国色就沉醉在这里面,霓裳羽衣,清音匝地,仿佛来自月宫。
坊间就传“霓裳羽衣曲”是唐玄宗梦游月宫,“见素娥数百,舞于广庭,帝记其曲,归制霓裳羽衣舞”。但据胡三省考证,此曲实由河西节度使杨敬述进献。之所以有传说,无非烘托此曲确非凡品。
宰相张说《华清宫》一诗实写当年轻歌嫚舞的盛况,云:“天阙沉沉夜未央,碧云仙曲舞霓裳。一声玉笛向空尽,月满骊山宫漏长。”杨国色于是以她的雍容华贵,让原本的漫漫长夜短了许多。胡儿安禄山也有幸识见了大唐的人间天上。
岂只识见,简直被杨国色玩“火”。天宝十年(751)正月初三,是安禄山生日。正月初六,杨国色特地召见安禄山,要替这个“干儿子”举行洗三仪式。杨国色让人把体重达二三百斤的安禄山,当婴儿放在大澡盆中,为他洗澡。又用特制的大襁褓包裹安禄山,放在彩轿上,让宫女们抬着在后宫花园中转悠,一边还不停地叫“禄儿、禄儿”,嬉戏取乐。
而唐玄宗每酺宴,又显摆起来,搬出他的杂耍来看。山车、陆船载乐往来,百匹舞马“衔杯上寿”,引犀象或拜、或舞。这在现代人看来无非杂技,但安禄山没见过,估计流口水了。《通鉴》说:“安禄山见而悦之”。
于是天宝十四年(755),安禄山又来了。不过,这次除了禄儿本人,还有他的造反部队,从范阳(河北涿县)出发,一路直扑长安。唐玄宗避走西蜀,马嵬兵变,不仅惊破“霓裳羽衣曲”,胖胖的美人也没了。而安禄山“既克长安,命搜捕乐工,运载乐器、舞衣,驱舞马、犀、象,皆诣洛阳”。
司马光痛心地说(臣光曰98):何苦来哉,沉溺耳目之玩,摆阔摆得要前代帝王“不我如”,后代帝王“莫能及”,却不曾想诱起边上贼人的盗心淫心,致国家残破、生民涂炭如此。
安禄山的造反,原因很多。但诚如司马光所说,倾心长安的富贵乡当是重要的诱因之一。安禄山本是念想唐玄宗待自己不薄,等他归西后再反。无奈杨国忠步步紧逼,只得提前举事。从他的盘算来看,垂涎中原之富庶,当是他十多年处心积虑的催化剂。所以司马光说,“崇华靡以示人,适足为大盗之招也”。
唐肃宗至德元载(756)正月,安禄山刚当上大燕皇帝,就迫不急待地要效仿唐玄宗当年,在洛阳皇家苑林之凝碧池,也举行盛大的宴会,招待“群臣”,将抢来的杂耍一一亮相,据说“盛奏众乐”。
连被俘的梨园弟子都心怀故国,因歔欷泣下。乐工雷海青不胜悲愤,摔掷手中乐器,西向大哭(唐玄宗幸蜀)。安禄山大为恼火,下令支解之。
诗人王维,也被掠了去。此时正在人群里,目睹此景,口占一绝云:“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再朝天。秋槐叶落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凝碧池口号》即是王维的心,亦是大唐的心,因此流传甚广,连唐肃宗也知道了。后来收复洛阳,许多陷身贼廷的人都受到处理,惟独王维,唐肃宗感念他的忠诚,没有处罚他,反而升任尚书右丞一职。
天宝乱后,“霓裳羽衣”风流云散,再没有演奏过。也是风情万种的南唐后主李煜,和他的大周后,偶得残章,喜欢得不得了,花心思将大部分补齐。但金陵城破时,李煜又下令焚毁之。
南宋丙午(1186)年间,一代词人姜夔旅居长沙,一次登祝融峰,在乐工故书中偶然发现了商调霓裳曲的乐谱十八段。因为天下羁游,不暇尽作,只填了一首词,即《霓裳中序第一》。姜夔在“题记”中交代了发现是曲的过程,又说“音节闲雅,不类今曲”。
其词有云:“人何在,一帘淡月,仿佛照颜色。”
附:臣光曰98:圣人以道德为丽,仁义为乐。故虽茅茨土阶,恶衣菲食,不耻其陋,惟恐奉养之过以劳民费财。明皇恃其承平,不思后患,殚耳目之玩,穷声技之巧,自谓帝王富贵皆不我如,欲使前莫能及,后无所踰,非徒娱己,亦以夸人。岂知大盗在旁,已有窥窬之心,卒致銮舆播越,生民涂炭。乃知人君崇华靡以示人,适足为大盗之招也。(《通鉴》卷2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