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光评唐玄宗置太公庙(臣光曰97)
开元十九年(731)三月,唐玄宗令两京诸州各置姜太公庙,以张良及历史上有名的九大名将配享,以备十哲之数,祭礼的规格和孔子一样。此九大名将分别是:田穰苴、孙武、吴起、乐毅、白起、韩信、诸葛亮、李靖、李勣。
胡三省注说:“祠武成王自此始”。姜太公受封“武成王”,那是唐玄宗的儿子唐肃宗的事。然祭祀姜子牙,始自唐玄宗。
唐玄宗抬出姜子牙来祭,有何意图?史料语焉不详,余亦不敢妄下结论,只作一番猜测。天宝年间,承平日久的缘故,唐世有一种风气:民众以当兵为耻,即使混个军官做,也为世人所不齿。唐玄宗或是有借此来矫正时弊的意思吧。
但司马光“臣光曰”第97篇,不认可唐玄宗的做法:一是不该把文韬武略割裂开来;二是不该将姜太公与孔子并列。
“经纬天地”与“戡定祸乱”,这一文一武是作为圣人的必备素质,缺一不可。比如黄帝、尧、舜、禹、商汤、周文王、周武王、伊尹、周公诸圣,亦皆有征伐之功。即如孔子,虽没有亲自带兵打过战,但他相鲁时,派兵打过莱夷人和费人。
“岂孔子专文而太公专武乎”?司马光如是质疑。
而孔子之所以被学者祭祀,是因为他是生民以来第一人,姜太公岂有资格与他比肩。而孔子之所以是第一人,是因为在文韬与武略中,礼义应居首席而勇力居次。
司马光分析了所以这样定位的原因:手上有实权的人物,一旦有勇而无义,就会犯上作乱;而市井小人自恃孔武有力,却不知礼义为何物,就会无恶不作。因此,如果过份专注武力训练,却忽视武德,那么他们什么事做不出来?
历史的经验表明,武人,更需要有道德感。否则其为非作歹,甚于文人。文人为臣不忠,其惨烈当然也会亡国,但武人却可以直接做窃国大盗。比如五代的皇帝,个顶个武功出身,权杆子耍得滴溜转,也黑心。唐后期的藩镇割据,也是武人说话算数,以致朱温抢了皇帝宝座去。吴起为了追求成功,竟然“杀妻求将”,够残忍的。因此,司马光认为,孙武、吴起这些人“皆以勇力相胜,狙诈相高”,焉能配十哲之数,焉能让他们作为后世习学的榜样?
因为过份迷信武力,无疑是告诉世人这样一个事实:谁的拳头大,谁就能当老大。这不唆使别人明抢么。以致某些西人,将人家好好的国家搞乱,将人家的总统送上绞刑架,然后放着今日一爆炸、明日一袭击的血肉横飞,束手无策。这是不是典型的“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而中国古人的出兵,是要“吊民伐罪”的。不单单是伐有罪之君,还要救民于水火,解民于倒悬。这才是王者之师的做派。中西在基本理论上的差异如此。
司马光此论还透露出另一层意思,文可安邦,武可定国,这是旧日知识分子的必备素养,也是最理想的大器。
早年的乡下多有戏宫,后半部供着神明,前半部是戏台。戏台两侧有两扇门,一扇门横梁上书写“出将”,另一扇书写“入相”。演员从“出将”那扇门出来,从“入相”那扇门回去。出将入相,于是根植于士人的心理。只有做到这个层次,才可称得上栋梁。所以关公挑灯读《春秋》,才有那么多粉丝。而燕国大将乐毅,于攻齐之时,“环画邑(山东临淄西)三十里无入”,就为了一个名叫王蠋的学者,亦为后世所赞许。
以故象白起们那样的滥杀,司马光便说:“使太公有神,必羞与之同食矣”。
附:臣光曰97:经纬天地之谓文,戡定祸乱之谓武,自古不兼斯二者而称圣人,未之有也。故黄帝、尧、舜、禹、汤、文、武、伊尹、周公莫不有征伐之功,孔子虽不试,犹能兵莱夷,却费人,曰“我战则克”,岂孔子专文而太公专武乎﹖孔子所以祀于学者,礼有先圣先师故也。自生民以来,未有如孔子者,岂太公得与之抗衡哉。古者有发,则命大司徒教士以车甲,臝股肱,决射御,受成献馘(guó),莫不在学。所以然者,欲其先礼义而后勇力也。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若专训之以勇力而不使之知礼义,奚所不为矣。自孙、吴以降,皆以勇力相胜,狙诈相高,岂足以数于圣贤之门而谓之武哉。乃复诬引以偶十哲之目,为后世学者之师,使太公有神,必羞与之同食矣。(《通鉴》卷2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