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光评唐玄宗、姚崇迷信符命之说(臣光曰94)
秦始皇无当官的命?这事从何说起呢。但按秦始皇的八字来批,他理应无官运,纵然混个官做,薪水也不高。而按鲁庄公的八字,其人理当贫贱,又短命——实际是贵为王侯,且长寿。汉武帝、北魏孝文帝皆无官运,宋武帝禄与命并当空亡。
这是唐太常博士吕才奉命刊定“阴阳杂书”之正误,给《禄命》一书作叙时,很不客气地指出它们的谬误。《通鉴》卷196,大段引述了吕才的观点。司马光不信符命、风水、算命、看日子之说,于此见之。
《通鉴》卷211载,唐玄宗、姚崇竟也迷信符命,司马光“臣光曰”第94篇,对他们二人的糊涂,感到哭笑不得。
开元二年(714)八月,有个小官献上武则天所制的《豫州鼎铭》。此铭文是武则天亲手所写,全文三十二字,无非是吹嘘她的周朝大有来头而矣。末两句说:“上玄降鉴,方建隆基。”唐玄宗的名字叫李隆基,而上面又有“上玄降鉴”的话。这个小官跳将起来,认为唐玄宗做皇帝,是上天直接委派的,体现上天的意思(受命之符)。
于是群臣的贺章雪片般砸来,姚崇也加入了造神运动。他上表庆贺:“圣人启运,休兆必彰,请宣付史馆。”不但史官要记载下此等盛事,且要层层贯彻传达,“颁告中外”。唐玄宗“从之”——他岂有不从之理。
司马光说:太史预测将有日食,却没有发生,这是太史的失职。君臣因此相贺,这是欺天的行为。采撷纯粹偶然的几个字,作为祥瑞征兆,这是小人欲奉承巴结。而宰相也附和其事,则是蒙弊君主的行为。上诬于天,下侮其君,以唐玄宗的圣明和姚崇的贤能,犹不能避免此失,“岂不惜哉”。
这里有个问题需要解释。“日”,在古代是人君的代表,日食,则表示“人君为阴邪所蔽,灾慝著明”,是上天因为人君失政给予的警示。因此,但凡出现日食,人君都得下罪己诏,请求群臣指出过失。而日食不验,则说明吾皇德侔于天,感动了上苍,岂可不贺。
然司马光此论一反常态,直把“日食”当作自然现象,并不干涉人君失德与否。这在现代是常识,但在古时,要反对这样一个很有市场的观点,是需要勇气的,于此亦可见司马光开明的学术态度。北宋也曾发生过日食不验的事,群臣也贺,司马光就极力反对。
嘉祐六年(1061),北宋当家的是仁宗皇帝。某日,本来有“日食”,且也应验了。但巧得是,被阴云遮了去,又没下雨。古人认为,遇日食而被阴云遮住,又不下雨,则表明灾慝不现,或人君没有不道之事,值得庆贺。实际也这么做了,朝臣交首称庆。
独司马光不信此事,上书《日食遇阴云不雨乞不称贺状》,力批此观点。他说:中原见不到日食,并不等于其他地方见不到,日食遇阴云不雨如果值得称贺,那不等于说“天下皆知其忧危而朝廷独不知”?有什么可庆可贺的。宋仁宗听了进去,并规定:以后再遇此类事情,不必称贺。
司马光编《通鉴》有一个很重要的体例:妖异止于怪诞,则直删不妨。他将风水地理之类统当作虚诞看,坚决不信。作《通鉴学》的张须说:“不信虚诞,殆涑水之家法也。”他司马氏就不信这些。
司马光尝作《葬论》一文,力辟风水祝福之说。不但他自己不信,还鼓动皇帝也不要信。嘉祐八年(1063),宋仁宗驾崩,给大行皇帝选吉地是朝廷的大事,司马光上了一个《上山陵择地札子》,直说那阴阳之书不可信,胆子忒大。大意说:“臣认为阴阳之书,使人拘而多畏,之前术士坚称八日大敛是个吉日,可是自后皇帝就患病了,至今还没见好,其无验亦已明矣。”
他在《通鉴》中引述吕才叙《葬书》云:“古人入葬不择年月,不择时,不择地。今葬书以为子孙之富贵、贫贱、寿夭,都是葬地好坏的结果。于是在先人入葬之际,便要择葬吉地以希望子孙显达;选吉时以希望子孙富贵。伤教败礼,莫斯为甚。”
吕才还指出,白起在长平活埋赵卒,并没听说这四十万赵国士兵都犯“三刑”。刘秀为帝,南阳多贵士,未必他们的八字都是“六合”。他认为,算命的书,有应验的时候,所以人们才信,但更多的是不验。
看来吕才是很不照顾术士们的饭碗。《通鉴》说:“术士皆恶其言,而识者皆以为确论。”
附:臣光曰94:日食不验,太史之过也;而君臣相贺,是诬天也。采偶然之文以为符命,小臣之谄也;而宰相因而实之,是侮其君也。上诬于天,下侮其君,以明皇之明,姚崇之贤,犹不免于是,岂不惜哉。(《通鉴》卷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