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光评晋武帝刑赏不公(臣光曰57)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打地洞。常识是常识,要发生基因变异,后果那是相当严重。司马氏一系,从司马懿(父)、司马师(兄)、司马昭(弟)、司马炎(子),一溜下来,那是何等人物,简直就是人精(司马炎算半个)。万万想不到的是,司马懿的曾孙、司马昭的孙子、司马炎的儿子,晋惠帝司马衷,竟是个白痴。而白痴白得那么彻底,也足以呼天呛地。此人竟将围城外的蛤蟆叫当成人的喧闹,还煞有介事地说,为公事喧哗呢还是为私事喧哗(为公乎为私乎)。人的声音和动物的声音会听不出来,西晋在他手上有什么好事也就可想而知了。
半个人精司马炎,篡夺曹魏政权,那只是水到渠成的事,算不得全精明。而接下来所做的事,却是一踏糊涂。要我说,司马炎只有妇人之仁,全无当皇帝的手段。当断不断,反而乱了自家基业,司马炎是最好的例证。司马氏之精明开始衰落,当自司马炎始。
司马炎“妇仁”表现之一,是立白痴司马衷。司马衷是晋武帝第一个杨后(死于泰始十年)的儿子,第二个杨后的外甥。杨骏是第二个杨后的父亲,第一个杨后的叔父。司马衷极蠢,他的老婆贾南风却是极聪明。而其聪明劲竟盖过杨后和杨骏,此亦是导致晋室大乱的祸根之一。
当初司马炎中意大将卫瓘的女儿,美而贤惠,很不看好大臣贾充的家风,一门都是小心眼。且听说大女儿贾南风尤丑,性忌刻。然而架不住大臣荀勖等的劝(贾充当权,荀勖做说客),决定与贾家联姻,但司马炎还是选了贾家的二女儿贾午。泰始八年(272),十三岁的司马衷准备完婚,而贾午才十二岁,据说尚不到完婚的年龄。于是阴差阳错地换成十五岁的贾南风。这下有好戏看了。
贾南风待字闺中的时候,十几岁的小姑娘,就曾手刃几个下人,眼皮都不眨一下。来到宫里也是肆无忌禅,一旦得知太子宠幸过的婢子有怀孕的,二话不说,操画戟猛击她的肚子,怀一个击一个流产一个。司马炎大为震怒,这不是要他司马家无后么,决定废了贾妃。大臣又来劝,说小孩不懂事,待年长就会好了。杨后也劝,陛下当年能当上晋王,还不是多亏贾充的鼎力帮助,也应该照看他的老脸。司马炎犹豫了,西晋也就在司马炎的犹豫中,临界回光返照。公元290年,司马衷继皇帝位,贾妃被册立为后。
司马炎也知道自己的这个儿子不中用(不慧),多次密访第一杨后。第一杨后只是哭,司马炎也就不忍心废了司马衷。而聪明与傻气,谁看不出来。卫瓘一次陪司马炎喝酒,假装喝醉了,摸着皇帝的宝座说,可惜了的这个位子。司马炎知道他的意思,说,你真喝醉了。卫瓘也就不敢第二次再提起此事。但晋武帝毕竟不放心,好不容易抢来的江山,可不能就这样毁了。于是决定试试太子的才能。他命人将需要处理的一此朝政问题,密封了,要太子作出书面批示意见。
这回贾妃的聪明泼辣派上用场了,她找来一个叫张泓的人抓刀。张泓说,太子不学无术,这是人所共知的,引经据典反倒会引起怀疑,不如平实答去。贾妃说,若成功,共富贵。于是张泓拟稿,司马衷依样抄录。司马炎看了很高光,拿给卫瓘看,弄得卫瓘很尴尬。大家也就知道卫瓘曾讲过太子的坏话。而外戚杨骏后来都被贾皇后干掉了,卫瓘会有好下场。
“妇仁”表现之二,是晋武帝以皇帝之尊,竟也长了一双势利眼,也看人下菜。对下僚或百姓那是一脸正经,该赏的赏,该罚的也不客气。但对王公大臣或贵族,却睁一只闭一只眼,讨得贵族的欢心,却玩弄了法律公器。
泰始三年(267),司隶校尉李憙举报前立进县令刘友、前尚书山涛、中山王司马睦、尚书仆射武陔将官田占为己有,要求严惩,武陔虽已死,也要削去谥号。司马炎雷厉风行,拿低级官僚刘友当典型,开刀问斩以“惩邪佞”。可是对前尚书山涛、中山王司马睦(司马炎的堂叔)这两个高级官僚,却法外开恩,理由是没有迹象表明山涛等有第二次犯过,那就算了吧(涛等不贰其过,皆勿有所问)。司马炎或也觉得这个做法欠妥,告诫群臣说:“以后你们做事要小心谨慎,这样的宽大恩典,不会常有。”另外又玩了一手,大大表扬了李憙一番。不久,提拔他为太傅。
司马光在“臣光曰”第57篇说:政治之大根本,在于刑赏,刑赏错乱不明,何以施政。晋武帝赦免山涛而褒奖李憙,于刑赏两方面皆失去分寸。如果李憙所言是对的,山涛就不当赦免;所言不对,李憙就不值得表扬。褒扬部下,就是鼓励他们进言,而进言的结果是,臣僚之间结怨生仇,皇帝却玩弄权威于上,这会带来什么结果呢?况且四官同罪,司马炎却避开权贵而施法下官,这算哪门子政治?大业创立之初,政治之根本便没有建立,却想代代相传,岂不难哉!
司马炎作为西晋的缔造者,可他也亲手终结了西晋。所谓开始即意味着结束,当是指司马炎其人吧。
司马炎对高级官僚一味坦护的结果是,没人买他的帐。相反越发放肆起来,明里暗里争权夺势,无人能节制得了。司马炎晚年沉泯声色,杨氏后党权倾一时。这为杨氏后党伪造诏书,遗下了隐患。
司马炎当时的政治布局是:鉴于曹魏之往事,大肆分封司马氏诸王,可以各自拥有数量不等的武装力量,作为维系朝廷之帮手;朝堂之上,依靠岳父杨骏,作为施政之帮手。公元289年,也就是司马炎死前的那一年,晋武帝派遣诸王分镇各地,同时派太子的同母弟弟司马柬、司马玮、司马允分镇要害地盘,并让腹心王佑统领北军,掌握亲兵。司马炎本以为这样就可以高枕无忧了,纵观全局,星罗棋布,都是司马氏的人。只是没想到,当司马氏诸王悉数出京之日,即是杨氏后党上下其手之时。
当病榻上的司马炎,一天突然神智清醒,发现身边的旧人一个不在,全是杨骏安插的新面孔。于是大怒,一边严厉斥责杨骏,一边急命中书发诏让汝南王、叔父司马亮进京,与杨骏一同辅政。
可是此时,杨骏已然将晋武帝的话当屁,一个行将就木的人,谁还拿他的话当一回事。命令你尽管下,不就一张纸嘛,他杨骏亲到中书,捡出来,折起来,塞进自己的口袋里了事。四月十二日,杨皇后口头传达皇帝的遗诏(其实就是她自己的意思,遗诏在杨骏的口袋里呢),任命父亲杨骏为太尉、太子太傅、都督中外一切诸军事、侍中、录尚书事。这么长的官衔,其实就是一句话,凡事杨骏说了算,其他人等都是屁话。
杨皇后让中书监华廙、中书令何邵当场写下来,然后一起拿给司马炎看。此时司马炎已神志不清,看到什么都点头。太熙元年(290)四月二十日,晋武帝病崩,老丈人杨骏掌握一切权力,于是后院烽烟四起。
先是贾后假司马玮之力,灭了杨外戚,以儿媳的身份废掉杨太后。又设计杀死司马亮、司马玮。接着司马懿的第九子赵王司马伦杀贾后,废晋惠帝,自立为帝。司马伦为收买人心,滥施封赏,“至于奴卒厮役,亦加以爵位。每朝会,貂婵盈坐,时人为之谚曰:‘貂不足,狗尾续。’”此处貂婵,不是指那位美女,而是指用貂的尾巴做成官帽的饰物。因为受封的官员太多,貂尾供不应求,有些官员只好用狗尾充数。成语“狗尾续貂”即出处于此。
而后司马诸王群起反对司马伦,继而杀之,复立晋惠帝。光熙元年(306),司马越毒杀晋惠帝,立皇太弟司马炽,是为晋怀帝。这样狗咬狗前后共有八个王,时间长达十六年之久,史称“八王之乱”。边族乘衅起兵,入主中原。
附:臣光曰57:政之大本,在于刑赏,刑赏不明,政何以成。晋武帝赦山涛而褒李憙,其于刑赏两失之。使憙所言为是,则涛不可赦;所言为非,则憙不足褒。褒之使言,言而不用,怨结于下,威玩于上,将安用之。且四臣同罪,刘友伏诛而涛等不问,避贵施贱,可谓政乎。创业之初而政本不立,将以垂统后世,不亦难乎。(《通鉴》卷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