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光评晋武帝疏食三年(臣光曰56)
泰始元年(265),司马昭死了,世子司马炎继晋王位,同年建立晋朝,是为晋武帝。全国上下举行国丧,三日期满,脱去孝服,一切照常。该喝酒吃肉的喝酒吃肉,该婚嫁的婚嫁,该舞会的舞之,该绫罗绸缎的绸缎之。独晋武帝思念老父,心有凄凉,依然“素冠疏食”,哀毁如居丧时。
晋武帝不想强求臣下也学他,他只是认为自己有必要这样做而矣。尚书令裴秀对晋武帝的“素冠”提出异议:陛下把脱下的丧服又穿上了,那大家怎么办,穿还是不穿。晋武帝说,那算了,悲凄之情在心不在衣服。于是脱去。中军将军羊祜对傅玄说,陛下既然有此孝心,我们何不成全他,也可借机恢复“国丧”古制。傅玄说,缩短丧期,用一天代替一个月的制度,都施行好几百年了,怕是不易恢复吧。这事就搁了下来。但大臣又来劝食肉(复膳),晋武帝很朴实地说,我是于心不安啊。于是“疏食”三年之久。
司马光对此大感兴趣,在“臣光曰”第56篇里面称赞晋武帝是“不世之贤君”,将被汉文帝废除的“国丧”古制又捡了回来,虽只他一人做到,但也是难能可贵。司马光批汉文帝:“不学无术,胡乱变更古制,继绝父子恩情,伤害君臣大义”。而后世帝王一味因循,没有人肯加以匡正。好不容易出了个晋武帝,想矫正错误,仍行古礼。可是大臣裴秀和傅玄,却是浅陋之辈,只懂得沿用旧例,不能将顺人君之美,可惜啊。
现时眼下来讨论是否应该守孝三年,显无意义。但守制是民初之前,上至帝王,下至平头百姓,现世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有如饮食起居,渗入到世人的一般生活。因此作一粗粗了解,至少我个人觉得是有必要的。
为何要守孝三年?此中缘由见于《论语》孔子和宰我论礼一节。宰我对此提出疑问,认为守一年也就可以了,何必三年;况且君子三年不习礼奏乐,礼乐不坏了么。孔子很奇怪,宰我怎么会这样问:“你的父母亲刚死,你就吃香喝辣穿锦缎(食夫稻,衣夫锦),你会安心吗?”宰我不加思索地说,安心。孔子说,“你要安心,那你就那样做吧。一般来说,君子在服丧期间都会感到食不甘味,夜不能寐,闻乐不乐,居处不安。”
等到宰我一出门,夫子就破口大骂。孔门弟子里面,宰我被孔子骂得最狠。有一次是宰我白天睡觉,被孔子骂为朽木。以至后来的曾国藩从不敢睡中觉,只在晚饭后小睡一会。夫子骂宰我简直不是人,婴孩打一出生,就得父母抱着,直到三岁蹒跚学步,才离开父母的怀抱,守孝三年回报父母的养育之恩不应该吗。
“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三年守孝之义即见于此。《宋史·礼志二八》云:“孝为百行之本,丧有三年之制,著于典礼,以厚人伦。”厚人伦,敦厚人伦。意思是说,使人与人之间更有人情味。
举凡国民,无论尊卑,家有父母之丧者,三年内不得吃酒肉听音乐,不得穿名贵的衣服,不得婚嫁,更不得近女色。这是硬性规定。当官的另加一条,辞官回家守丧去,时间也是三年,称“丁忧”。清人吴荣光《吾学录·丧礼门二》说:“凡丧三年者,百日剃发,仕者解仕,士子辍考,在丧不饮酒,不食肉,不处内,不入公门,不与吉事。《会典》:不娶妻纳妾,门庭不换旧符”。符,指春联。朝廷如因工作需要,不许在职官员丁忧守制,仍旧照常工作的,称夺情起复。又美其名曰“移孝作忠”。但官员遇丁忧,匿丧不报者,一旦查实,即行革职。
孔子死后,弟子们给他守三年丧,子贡还守了六年。司马光先守母丧,后守父丧,都是三年。司马光死后,儿子司马康在其父的墓边修了一个草庐,没有床,就睡在地上。因而受了湿气,得了拉肚子的怪疾,一直没治好,竟至于丧命。
帝王家死了父母也要守孝三年。只是帝王以国为家,不仅皇室家族要守,全国人民也跟着得守,所以称“国丧”。需要指出的一点是,司马光批汉文帝废古制,是指废国丧。汉文帝没有废除居家三年丧礼。丁忧亦起于西汉,东汉成定制,直到清末。
公元前157,汉文帝自谦无恩于国民,自己死后还让老百姓服重孝,影响到他们的居家过日子,这样也太过份了。于是临终前,留下遗命说,国丧一切从简,三日服除即可,不要禁止百姓婚嫁祭祀饮酒食肉。自此成故事,历代尊之。
“故事”非指好听好看的情节,而是指前朝前人做过的事。其威力是很猛的,后代后人可以据此而做为自己言行的样板。这就象美国的大法官,其所断下的案子,不管对错,地方法官可以引为案例照做。以故古人有“遗厥子孙”一词,生怕言行不谨,给子孙留下口实。
从汉文帝提倡短丧,废除古制,至公元265年,晋武帝躬自守制,已有400多年不行三年“国丧”。汉文帝此项变革之影响力如此,看来是符合实际需要的。
孔子说,“丧,与其易也,宁戚”。丧礼于其周备,不如出于自心之哀诚。晋武帝疏食终三年,那是他诚中形外,对父亲的感念,觉得有必要那样做。要都有这样的真情,不要说三年,就如子贡一样六年亦是可以的。而如果心中不戚,真情不至,不管是居家丧礼还是国丧,三年也徒然是形式。慈嬉扳倒顾命大臣肃顺,其中一条罪状就是国丧期间带着女人风流。
附:臣光曰56:三年之丧,自天子达于庶人,此先王礼经,百世不易者也。汉文师心不学,变古壤礼,绝父子之恩,亏君臣之义。后世帝王不能笃于哀戚之情,而群臣谄谀,莫肯厘正。至于晋武独以天性矫而行之,可谓不世之贤君。而裴、傅之徒,固陋庸臣,习常玩故,而不能将顺其美,惜哉。(《通鉴》卷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