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光评汉章帝明知窦宪欺罔却不治罪(臣光曰43)建初二年(77),大司空窦融的曾孙女入选进宫,因为天资聪慧,善于逢迎,次年即被册立为皇后。窦皇后仗着汉章帝宠盛,在后宫不可一世。她的兄长窦宪仗着窦皇后,在外朝不可一世,老牌外戚阴氏(汉光武帝的后族阴氏)、马氏(汉明帝的后族马氏)都让他七分。窦宪欺人竟欺到皇家头上,因为看中沁心公主(汉章帝的姐妹)的庄园,竟以低价强行收购,沁心公主不敢作声。
沁心公主这个庄园是很有名的,称“沁园”。据说“沁园春”这个词牌名就出处于此,可见风景不赖。
建初八年(83),汉章帝过沁园,问窦宪,这是怎么回事。窦宪阴喝手下人,不让讲实话,随口忽悠就过去了。几天后,汉章帝了解到实情,大为恼火,指着窦宪的鼻子骂:你他妈的想“指鹿为马”啊,骗人骗到我头上来,一想起来都觉得可怕(久念使人惊怖);公主你都敢欺负,何况平头百姓,我刘炟让你滚蛋就象扔掉一只刚出生的小鸟、一只死老鼠那么容易(国家弃宪,如孤雏腐鼠耳)。窦宪大为恐惧,连忙把庄园退还公主。汉章帝自此虽没有重用窦宪,但也没有处罚他。
司马光在“臣光曰”第43篇中说:汉章帝明知大臣欺君弄权的可怕后果,却没有对窦宪严加惩处,那些心存奸慝之辈如何从中汲取教训呢。君王用人,最大的问题在于闹不清谁是奸邪之辈,从而易受奸人的蒙蔽。如果知道臣下作奸犯科,却不闻不问,那还不如不知道的好。为什么这样讲呢?奸臣为非而人主不知,心中还是有所顾忌的,生怕被皇帝知道;而人主已知却又不能予以惩处,奸臣连最后的畏惧之心都没有了,那还不越发放纵起来。因此说,“知善而不能用,知恶而不能去,”这是人主之大戒。
“臣光曰”第35篇,司马光批元帝愚蠢,明知太监弘恭、石显弄权为奸,却姑息成患,本篇批汉章帝也是这个意思。忠奸不辨,善恶不分,赏罚不明,换谁都得把事情搞砸。汉章帝姑息窦宪,不仅是姑息他一个人,而是姑息了整个外戚集团,甚至于姑息了一种极为不妙的政治风气。遂使外戚无所顾忌,越发胆大。窦氏兄弟后来胡为得不成象样,就是汉章帝疏于惩前毖后的结果。想起范仲淹的一句话:“一家哭,何若天下哭。”真是至理。
窦氏为非不仅窦宪一人,兄弟们都上了。当初外戚马家获罪以后,窦家地位愈加显赫。窦宪任侍中、虎贲中郎将,弟弟窦笃任黄门侍郎,二人同在宫中服务,又养了一帮宾朋。司空第五伦曾上书切谏,要汉章帝严令窦宪等人闭门自守,不得随便结交官僚士子,“防其未萌,虑于无形,”好让窦宪等人“永保福禄”,也可以保持“君臣交欢”的情份。从这里可以看出,主张让外戚当富家翁,严防他们干政,不光是司马光一人的意思。可惜第五伦的进谏没有效果。
章和二年(88)正月,汉章帝驾崩,十岁的刘肇继位,是为汉和帝。窦太后临朝摄政,于是窦家兄弟全部身居要职。窦宪以侍中的身份,主管宫中机密,窦笃为虎贲中郎将,窦景、窦瓌同为中常侍。一朝得势,窦宪的本性就出来了。在第一时间派人刺杀了曾查办过他父亲的仇人韩纡之子,将他的脑袋拎到父亲坟前祭奠。都乡侯刘畅至京师奔丧时,与窦太后有一腿。窦宪怕刘畅分权,遣人暗杀了刘畅。太后大怒,但也仅是禁闭窦宪于内宫了事。
当然,外戚不是无能的代名词,窦宪也不是什么蠢货。窦宪为求赎罪,二次出兵,一举荡平北匈奴,为东汉通西域创造了条件,比李广利强多了。但他功高震主,在朝中关系盘根错节,“窦氏父子兄弟并居列位,充满朝廷”。窦宪以耿夔、任尚为爪牙,邓叠、郭璜为心腹,班固、傅毅典文章。刺史、守令多出其门。尚书仆射郅寿、乐恢不听话,相继自杀。由是朝臣震慑,望风承旨。窦氏之骄纵,以窦景为甚。他甚至纵容手下人拦路抢劫,奸淫妇女,擅自遴选征调部队中有才干者为己所用。太后闻之,也只是罢官。
永元四年(公元92年),窦氏的野心膨胀到无极限,或者说被纵容到无极限。窦宪与穰侯邓叠及其弟邓磊、窦宪的女婿郭举等,相互勾结,邓叠母与郭举得幸于太后,遂共谋杀害汉和帝。汉和帝知其谋,也知道朝臣多不是自己人,不可用,于是转而依靠太监郑众。结果邓叠、邓磊、郭举、郭璜全部处死,窦宪与窦笃、窦景、窦瓌全部发派到各自的封邑去(皆遣就国)。除窦瓌外,窦宪、窦景、窦笃最后都被迫自杀,一干底下人全部免职还乡。一代史才班固,也因此受牵连在狱中死去。
窦氏是东汉立国以来第一家坐大的外戚,十四岁的汉和帝诛杀窦氏,可谓干净利落。可是汉和帝信用宦官,又开启了东汉宦官干政之祸。进而宦官与外戚互斗,窦宪之族子窦武,汉灵帝时就是反宦官的领袖,搞得东汉一朝政治上也是愁云惨淡,其声光远不如西汉。这真是世事有因缘,从无有空穴来风之事。
有个叫袁安的大臣,曾上疏说,窦景擅自动用国家武装力量,当死。可是窦太后不听,终有是败。窦氏中,唯有窦瓌喜好儒家经书,约束节制而修身自好,以故得以免祸。
读史自此,予有一个感觉,人或是不坏,或仅是小坏,只是权利的发酵,令人变本加厉而矣。观外戚的几多白云苍狗,无不是如此。所以孔子说:“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孙(逊)以出之,信以成之”(《论语·卫灵公》)。而要做到这个境界,只能如窦瓌一样,读书的养成自律,谦让总是好。孔子自己也说,他曾不吃不喝不睡觉,一天一夜地苦思冥想,终是无益,“不如学也”(《论语·卫灵公》)。
附:臣光曰43:人臣之罪,莫大于欺罔,是以明君疾之。孝章谓窦宪何异指鹿为马,善矣。然卒不能罪宪,则奸臣安所惩哉。夫人主之于臣下,患在不知其奸,苟或知之而复赦之,则不若不知之为愈也。何以言之﹖彼或为奸而上不之知,犹有所畏;既知而不能讨,彼知其不足畏也,则放纵而无所顾矣。是故知善而不能用,知恶而不能去,人主之深戒也。(《通鉴》卷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