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光评汉文帝逼杀薄昭(臣光曰23)
汉文帝逼迫舅舅薄昭自杀一事,《史记》没有记载,司马光采用的是《汉书·文帝纪》。
汉文帝十年(前170),将军薄昭擅杀朝廷使者,目无朝廷,藐视国法。汉文帝估念舅舅追随自己多年,不忍心施以刀斧,派朝中大臣请薄昭吃酒,随即转告要他自裁的意思。薄昭仗着太后姐姐,就是不肯自己动手抹脖子。文帝没办法,只好来个绝的,让朝中众大臣披麻带孝,去薄昭家哭活人丧。薄昭见这架式,不死也得死了,遂自杀。
司马光的“臣光曰”第23篇,就沉疴痼疾般的外戚问题,提出了他的看法。文中征引了唐朝李德裕和三国魏文帝的观点。
李德裕认为,文帝的做法,于法来说,无可指责;于义来说,不免欠妥。薄太后就这么一个弟弟,却不顾老母亲的感受将他杀了,就不怕母亲伤心么。言外之意,文帝有亏孝道。司马光不同意这个观点,反驳说,法律是人人必得遵守的准绳(公器),只有善于执法的人,才能不分亲疏,铁面无私,才能让那些靠大山、抱大腿的人,不敢有恃无恐而以身试法。文帝杀薄昭是对的,否则,任由外戚坐大,不就是成帝、哀帝时期的局面了么。
因此,司马光支持魏文帝的观点。魏文帝曹丕认为,外戚就该让他们当富家翁去,不应给他们权力,否则一旦出事,又不能不处罚,这不是很难办的事情么。换言之,汉文帝不及早防限薄昭,才导致了后来的恶果。若要宽慰老母亲之心,当初就应该谨慎行事才对。
依然是司马氏的写作原则。“舅后之家,但当养育以恩而不当假借以权”,这是司马光认为的解决外戚问题的最佳方案,即可以保护外戚,也可以防止外戚干政。然而对于初继位的文帝来说,不用薄昭,确是没有几个可靠的人可用。或者说,可用的人尚未建立起足够的信任。这是一个很严重的、也很现实的问题。
文帝刚入主未央宫的时候,心里是有恐惧的,时局的莫测,朝臣与不与他一条心,皇位能稳不能稳,都是未知数。当初周勃要迎立他,文帝身边的人就极力劝阻,便是这种恐惧的表现。郎中令张武的理由很有代表性:“汉大臣习兵多诈,愿称疾毋往”。但中尉宋昌提出四点理由,认为应该去。于是文帝派舅舅先期前往打探一下消息。薄昭回来说,是真的。文帝这才决定成行,带着六个代邸旧人一起去——文帝刘恒初封代王,建都晋阳。
这六个代邸旧人就构成了文帝的班底,文帝后来自己也说,“诸从朕六人,官皆至九卿”。其中就包括薄昭。
文帝于公元前180年闰九月的最后一天——武帝之前,以十月为岁月——进入象征帝权的皇宫。文帝进皇宫之前,还虚惊了一场。看守宫门的十个侍卫,全幅武装,把文帝一行拦住,大喝说:“天子(少帝)尚在,你们这是干什么。”刘恒回头看周勃。周勃三下五除二就解除了他们的武装,刘恒这才得入皇宫。
是夜,刘恒在登基之前,先办了几件紧要事:委任宋昌为卫将军,控制住京师的南北军;张武为郎中令,负责警戒皇宫安全。这样,文帝才安心坐到前殿,开始颁发诏书,大赦天下。
《通鉴》没有说文帝委任薄昭作将军的时间。但文帝元年(公元前179)十月,也就是文帝登基一个月后,派薄昭前往代地迎接母亲来长安,职务已是“车骑将军”。由此可见,薄昭被委以军权,也当在张武等人任职的前后时间。
要确保皇位的安全,必先得派自己人控制住军队,这是做帝王的基本手段,历来如此。问题是,文帝在基本控制住局面以后,理应对旧人有所防限才对。可惜文帝失却了做事的火侯。子路让子羔担任费邑的长官,孔子说,“贼夫人之子”(《论语·先进》)。意思是批评子路,你这不是在帮人家子羔,而是害了人家子羔。因为子羔不是那块料。同样,薄昭“素称长者”,当位高权轻的先生,比如太傅、少傅之类,一定比当重权在握的将军来得称职。文帝无疑也是害了舅舅薄昭。
文帝做事欠考虑,还表现在立储一事上。这么大的事情,可以说关乎国家安定稳定,可他却说:我的季父楚王刘郢客,春秋高,又见多识广,还有堂兄弟吴王刘濞,我的亲弟弟淮南王刘长,都是当皇帝的料,我哪敢立自己的儿子啊。且不管他这话是真心假心——在有司的一再要求下,他立了自己的儿子刘启,后来的景帝。但此言一出,后患无穷啊。本来他们或许都安生安分,规规矩矩做他们的王,可文帝这话多少激活了他们的野心,也觊觎起皇位来。所以后来的吴王刘濞、楚王刘戊——刘郢客的儿子、淮南王刘长,没一人得到善终。
文帝杀薄昭,应该还有另一层意思。同是代邸旧人的张武,后来贪污了很多钱,文帝也没杀他,相反更加赏赐,以羞愧其心。文帝逼杀舅舅,当有借鉴诸吕的意思在。当初周勃本是打算迎立刘长的,但考虑到刘长外家势力太大,担心出现诸吕的局面,文帝才得以当上皇帝。
附:臣光曰23:李德裕以为:“汉文帝诛薄昭,断则明矣,于义则未安也。秦康送晋文,兴如存之感,况太后尚存,唯一弟薄昭,断之不疑,非所以慰母氏之心也。”臣愚以为法者天下之公器,惟善持法者,亲疏如一,无所不行,则人莫敢有所恃而犯之也。夫薄昭虽素称长者,文帝不为置贤师傅而用之典兵,骄而犯上,至于杀汉使者,非有恃而然乎。若又从而赦之,则与成、哀之世何异哉。魏文帝尝称汉文帝之美,而不取其杀薄昭,曰:“舅后之家,但当养育以恩而不当假借以权,既触罪法,又不得不害。”讥文帝之始不防闲昭也,斯言得之矣。然则欲慰母心者,将慎之于始乎。(《通鉴》卷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