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光评叔孙通教唆惠帝文过饰非(臣光曰22)蛊惑即“以蛊惑之”,使人迷惑不明,混淆视听。这个解释不好理解的话,读读叔孙通教唆惠帝文过饰非的典故就好理解了。
刘盈住在未央宫,吕后住在长乐宫,这是长安初始的两大建筑。日常时间,刘盈想去见母亲,侍卫们必得清道,把路上行人通通赶走,“警跸”是为了以备不测。刘盈觉得老这样,会给百姓添麻烦。于是决定在长乐宫和未央宫之间修一座高架桥(复道),这样往来就方便多了,也不必惊扰民众。这本是一个好想法,只是刘盈忽略了一点很重要的问题。
汉初有一个规定,鉴于前代创业的艰难,建祖庙、修寝陵,感恩祖先之外,还收藏祖先所用过的文物,时不时请出来看看,也是警示后人,要好好守住祖先好不容易打拼下来的这份家业。因此,每逢初一日,高祖生前穿过的御用衣物之类,必得从寝陵请出来,送到高庙,即奠拜,也瞻仰。古人是很注重贤德之人穿过的衣服的,雅称“衣冠”,睹物如见人。要是骨头找不到了,直以“衣冠”下葬,称“衣冠冢”。
可是刘盈的复道却凌架于高祖“衣冠”文物出游的必经之路上,这是不合礼数的,子孙哪能高过祖先呢。叔孙通找到惠帝,如是进谏了一番。刘盈吓得要死,那就赶紧拆了吧。
叔孙通接下来的话则要命啊,不但教唆刘盈明知故犯,且还教他怎样做才能犯得心安理得。这就是蛊惑了。叔孙通说:“人主无过举。今已作,百姓皆知之矣。愿陛下为原庙渭北,月出游之,益广宗庙,大孝之本。”意思是说,作为皇帝是不应该犯错误的,现在事情既然已经这样了,百姓也知道了,陛下再拆掉,不是打自己的嘴巴吗?不如将高庙迁到渭水北岸,这样既可以扩建高庙的规模,体现陛下的孝心,百姓也不知道你的过失。
司马光“臣光曰”第21篇,对叔孙通又是一番猛轰。他说:人不可能不犯错误,但只有贤明之人才知道过失之所在,并且改正它。古之圣王,担心自己有过失而不自知,所以特意设置“举报信箱”(诽谤木、敢谏鼓)来广开言路,哪是害怕百姓知道自己的过错啊。所以商汤名臣仲虺,赞美商汤王“改正错误决不吝惜”;建筑工人出身的傅说,劝诫商王武丁:“不要因为担心遭别人耻笑,便不改正过失。”由此可见,身为君王,其贤明不体现在不犯错误上,而体现在勇于改错上。叔孙通教唆汉惠帝文过饰非,实在是太荒谬了。
司马光批叔孙通用了二次“荒谬”,第一次是在替刘邦制定朝仪时(臣光曰16)。
司马光这一番话有没有道理?我认为道理简明扼要。谁人不会犯错,即如圣贤也有打瞌睡的时候。只有“过而能改”,不但体现勇气,且彰显朝气与向善之心。死不改错,那才是一错到底。刘邦会不会犯错?决对会的。韩信要齐王,他张口就他妈的。张良一踢,连忙改口,所以前景一片阳光灿烂。曹参对刘盈说,我比不上萧丞相,你也比不上你父亲。刘邦尚且有错,依刘盈的风头,焉能盖过汉高祖?叔孙通鼓捣出天子不能有错,明摆着就有助纣为虐的潜质。
孔子赞叹颜回不贰过,唐朝的韩愈释此,别出新义。他说,颜回不是真犯了错再改,以后就不犯了,而是颜回在心思里跟错误作坚决的斗争,不让不好的念头第二次再生。很有佛理的味道。新见是新见,总觉得不大切合平凡。凡人要能做到不第二次犯同样的错,那决对是奇才了。
余在《学术的底限》(臣光曰16)一文中说过叔孙通的媚俗,而媚俗的同义词就是趋炎附势。当初刘邦要废太子,叔孙通死谏,话讲得很绝:刘邦你要真敢废太子,我死给你看(臣愿先伏诛,以颈血污地)。我认为,叔孙通并不是真有骨鲠之介,而是算盘打得很精。
叔孙通是了解刘邦的,周昌骂他“桀纣之主”,刘邦尚且哈哈大笑放过他,何况自己是替汉家着想。所以直言了,且如愿博得好名声。而这次,叔孙通又在讨好惠帝。叔孙通可是刘盈的大师父(太傅),张良才是小师父(少傅)。作为大师父不教皇帝好,净教些不三不四的东西,司马光批他“器小”,还是轻了。要我说,亡国之臣就是叔孙通这个样子。
附:臣光曰22:过者,人之所必不免也,惟圣贤为能知而改之。古之圣王,患其有过而不自知也,故设诽谤之木,置敢谏之鼓,岂畏百姓之闻其过哉。是以仲虺美成汤曰:“改过不吝。”傅说戒高宗曰:“无耻过作非。”由是观之,则为人君者,固不以无过为贤,而以改过为美也。今叔孙通谏孝惠,乃云“人主无过举”,是教人君以文过遂非也,岂不缪哉。(《通鉴》卷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