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笼山是一条高大的山脉,如匍匐的龙尾,从白鲸湾的北部继续向上绵延。它分割了陆地与海洋,作为白鲸城的东部屏障,一定程度上缓解了西比比海随季节律动的风暴。
我的部队在马上行进一段时间后,就开始徒步行走——原因很简单,林木太多,我们无法继续骑马。
四周都是高大的榕树,盘根错节像是黑暗中魔鬼的触手,而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烂的味道,这味道越靠近目的地就越强烈,让我不禁皱起眉头。
整片山脚森林安静的过分,我听不到任何夜间动物活动的声音。没有狼,没有鼹鼠,也没有猫头鹰。
我试图在这片暗林中寻找除了植物外的任何生命迹象,但我失望了,整个山林所有的响动都是草叶晃动产生的,除了微风,还有我的战士们脚步的声音——那声音不是单纯的皮靴踏在植物上的脆响,而是另一种略带粘稠感觉的吧唧声。
我感觉到脚下的植物都分泌出一种让人恶心的粘液,但我无法仔细查看,因为已经靠近了囚笼山地穴入口,我不能点起火把——如果我这样做了,就相当于我在踢地穴守卫的屁股,而且大声告诉他们:大家好!我来偷袭你们了!
所以我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走在最前面,希望通过自己的表情来安抚那群身处未知世界的战士们。
当我绕开最后一棵榕树,从暗林中走出来的时候,一座石墙围成的营地投入眼中。石墙很厚很高,铁门紧闭,看起来更像是一座军事堡垒。里面有不起眼的火光,只够照亮城墙周围易于潜入的角落。
“看起来坚不可摧。”我说。
“而且不能打草惊蛇。”亚岱尔的补充十分打击士气,所以我很想把他凑过来的脑袋踢回去。
“谁当过刺客?”我转身看着身后的二十人小分队。
但是没有一个人给我回答。
“那么谁能悄无声息地潜入进去,帮我获取一些情报。”我提出了更加具体的要求。
还是没人回应。
妈的,一帮废物!这些所谓的战士就只会光明正大的决斗,不会学习一些捷径技能吗?
就在我准备发火的时候,海鸥站了出来。
“大人,我可以试试。”他的样子很淡定。
好吧,看来关键时刻,还是自己的大副更加靠谱。
“小心一点。”我点了点头。
于是海鸥顺手拽断几根榕树藤,搓成了一条绳子,顺着夜色潜到堡垒下。他用了些魔法,那些藤条就像长了壁虎爪子的毒蛇,攀岩而上,翻过墙头后抓进坚硬的石缝里。
海鸥顺着藤条爬上去,在墙头小心地观察一番后,像燕子一样翻越过去。
等待的时间总是焦急的,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墙头。一刻钟过去了,两刻钟,三刻钟……
就在我急不可耐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有轻微的鼾声。
“妈的!别给老子睡觉!”我用力抓住阿列克谢的耳朵,将他唤醒。
“不好意思大人,上了年纪,精力不如你们这些年轻人了。”阿列克谢清醒过来,尴尬地摸了摸耳朵。
我正准备继续对这个老不中用的贤者嘲讽几句,亚岱尔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船长,我们可以进去了。”
于是我回头,看到海鸥在石墙上对我们招手。
“动作快!”我顾不得再说些废话,拉住阿列克谢的法袍就将他当先推了出去。
当我们顺着藤条,一个一个潜入堡垒后,首先看到的是一堆尸体——鲜血淋漓、尚在抽搐的尸体。
这些尸体穿着特殊的黑色紧身衣,戴着面罩,但无一例外,咽喉处都有一道很深的口子,完美地撕开了他们的声带。
“十个人的巡逻队,被我暗杀了。穿上他们的衣服可以冒充巡逻队寻找其他守卫。”海鸥站在我面前。
于是我蹲下去,掀开一个人的面具,虽然光线暗淡,但我仍能看到他年轻的脸颊上满是恐惧,那双眼睛大睁着,仿佛不相信自己会被人突然抹开了脖子。
我身后的战士也纷纷取下尸体的面具,那些死去的人脸色各异,但都不会给人舒服的感觉。他们的目光就像是控诉,质问这些充满荣誉感的人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事。
战士们面面相觑,但我看出了他们眼中的恐慌。
不光他们,连我也觉得有些汗毛倒立。十条热气腾腾的尸体,像畜生一样被丢在墙角,毫无尊严。在接受苏茜的请求前,我已经无数次在脑海中幻想着这幅画面,但当它真实呈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感觉胸口像被巨石堵住一样难受。
好啊,奥斯王子,伟大的正义之士,看看你都做了什么!
亚岱尔将目光从尸体上移开,转而注视着海鸥。他的目光让人难受,就像我美丽年轻的大副是一个没有人性的魔鬼。
这时候我才意识到,我们这支队伍在面对着巨大的挑战,这个挑战不光来自外界,更来自心理。这里面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在战场上浴血奋战,但每个人都不懂得如何在背后暗杀别人。他们宁愿面对敌人锋利的长剑,也不愿意绕到后面去袭击对手柔软的脖子。
我能理解亚岱尔此刻的心情,但我却希望自己不理解他。因为只有抛弃这些圣洁的荣誉感,我才能带领自己的战士在这条充满血腥与肮脏的道路上走下去。
就在我愣神的时候,恬静的声音惊扰了我。
“大人,”海鸥抬头看着我,他清澈的眼睛像天空,“只要是您的命令,我都会去做。”
我沉默了,看到他眼底的真诚,这一刻我有些悲伤。没错,他还是一个十七岁的孩子,也是斯普林达最年轻的荣誉伯爵,如果有什么理由让他不顾一切去做这些为人不齿的勾当,那么,原因一定是我。
而我作为一个没用的王子,却将自己最亲近的侍卫拖累到如此境地。
“你不必自责,海鸥,你没做错什么。就算有什么东西肮脏了你的双手,罪责在我。”我拥抱了他一下。
“可是他和你、和海鸥,年纪差不了多少!”亚岱尔突然打断我,他压低声音,但我能从他压抑的喉咙中听出愤怒。
我没有去看他手指的方向,因为那里躺着的男孩正是被我亲手掀开了面具。
我揉了揉太阳穴,让自己冷静下来,因为此刻我只有保持镇静,才能让偏离的某些东西重回正轨。
“先生们,如果这些可怜的人没有守护着变异之源,他们就不会横尸于此。”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我希望你们明白,我们最终的目的是为了正义。通往正义的道路上充满荆棘,或许行走在这条道路上,我们做的事会有违自己的信仰,但是,最终的结果一定是正确的。诸神之光引领着我们,当我们杀死变异之源后,诸神会原谅我们的不择手段。”
我不信神,但此刻,我又莫名其妙地想起了诸神和信仰。或许在这种时候,就算是我也需要一些精神寄托。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亚岱尔身旁,将手掌搭在他宽实的肩膀上。
“亚岱尔,创世神也不会允许变异之源在这个世界横行为虐。”
亚岱尔咬了咬牙,没有反驳我。
“好了,找十个实力强劲的战士,穿上死者的衣服,揪出其它的邪恶守卫。记住,全部暗杀,不要给他们机会发出信号。如果信号被发出,我们的任务就失败了。”我努力使自己轻松一些。
“我知道了。”亚岱尔恨恨地说着,俯下身去脱死者的衣服。
“你要干什么亚岱尔?我建议你跟我留在这里,暗杀的任务不适合你。”我惊讶地看着亚岱尔将面具戴在脸上。
“不,如果这真的是正义的,我决不会退缩。这个任务就交给我们骑士团了!”亚岱尔的语气很坚决。
看着他穿上紧身衣,我却始终不放心让他去杀人。于是我想起阿列克谢,或许这个老东西能让黄金骑士安稳一点。
“阿列克谢,你有什么看法?”
没有回应。
“阿列克谢?”
我惊讶地转身,在人群中搜索一遍。混蛋!人呢?
“船长大人,贤者好像还没进来。”有战士小声对我说。
“什么?逃跑了吗?”
“我猜……贤者只是腿脚不便,翻墙对他来说……”
“海鸥!”我喊。
“我在,大人。”
“把糟老头拉上来!”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