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十个海子》采用了抒情主体意象的自我分裂的表现手法,让一个海子化为十个,从而借此营造戏剧化的情境来表达难以言说的情绪。“春天,十个海子全都复活 /在光明的景色中 /嘲笑这一野蛮而悲伤的海子。”诗歌一开篇就把十个海子与“野蛮而悲伤的海子”的对立呈现在读者面前。这里值得我们注意的是“野蛮而悲伤的海子”的形象,这显然是作者的自我指涉,在安徽农村生活了 15年的海子,衣着破烂来到北京,他从此一直没有适应这都市环境。对于这个繁华的城市来说,他是一个野蛮的形象,而对于海子来说,他承受着身份遗失的孤独和悲伤,所以这里用了“野蛮而悲伤”这样的两个形容词。明白了这个形象的内涵,我们就比较容易理解嘲笑他的十个海子的所指了。诗歌的第二节和第一节构成了诗歌的第一部分,都是“十个海子”对“野蛮而悲伤的海子”戏弄和迫害。十个海子“围着你和我跳舞、唱歌 /扯乱你的黑头发,骑上你飞奔而去,尘土飞扬”,主人公受尽戏弄和侮辱,内心充满痛苦,他“被劈开的疼痛在大地弥漫”。
第三、四节转换视角,从“野蛮而悲伤的海子”的视角进行描绘,表达他内心的孤寂和凄冷。他离开城市,回到家乡,“野蛮而复仇的海子”就剩最后一个,“这是黑夜的儿子,沉浸于冬天,倾心死亡 /不能自拔,热爱着空虚而寒冷的乡村。”内心向已死的主人公,希望乡村成为他最后的归宿,但这最后的归宿也证明是不可靠的。第四节用象征性的描写,表明了乡村的原始古朴和浑然无知,他们种田养家,过着一代又一代的自然生息,他们无法了解诗人内心的痛苦。诗歌用大风的无知来比喻他们的懵懂,他们“无视黑夜和黎明”,也不知道诗人所说的曙光是什么意思,诗人在回归乡村中又遇到了新隔阂。如果说第一部分的一、二节是城市对海子的拒斥,那么第二部分的三、四节则是乡村对海子的隔阂。如果以此来推测实际生活中的海子,他就处在无法回返也无法抵达的“在途中”的状态,诗人的死也是在途中,被火车截为两段,这是不是也意味着诗人的分属于而又不全属于乡村与城市的状态?
在一个城市文明不断发展的现代社会里,“乡村”已经不可避免地陷入到一种非常尴尬的境地——一种末路。这意味着此前海子诗中多有呈现的农业型的意象、农业型的理想在现世已经衰败,它在现实社会的价值谱系中是虚位和缺席的。这时诗人还“热爱着空虚而寒冷的乡村”就变成一个非常悲壮的事件,因为诗人所“热爱”的是一种虚空。但诗人又能有什么别的寄托呢?像农民的儿子这一出身是血统性的一样,没有谁能够从本质上改变它,诗人的性情在这里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海子诗歌具有非常强烈的理想主义气质,“曙光”这类意象或价值实体在先前的写作中也多有出现。而现在“曙光”也到了终结的时候。在一个世俗的现世,理想又有什么意义呢?如果说《麦地与诗人》里诗人的情绪是悲观的话,那么,在《春天,十个海子》里,悲观的情绪又大大地推进了,推进到了黑暗的地步。诗人 10余天之后的自杀,从这首诗中找到了某种必然性。《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同样作于 1989年 1月 13日海子自绝前夕,其中也流露了一种对于现世的绝望情感,在这首诗中诗人把理想寄托于“明天”,表明他对于现世已经绝望。但和这种绝望的情绪同等强烈的是,他写出了内心的祝福,向一个和他一样生活在现世的生命体,也向带有永恒性质的“山”与“河”——这意味着他把“祝福”给了整个人类。用这种方式,《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表达诗人内心的美好和高尚——他的情感已经超出了个人的狭小领域,成为一种普遍的甚至是人类性的情感。这和《春天,十个海子》在情感的表达上也形成了对照,两首诗从不同角度处理的是同一个问题:生存还是毁灭。
诗中春天的意象是一个有着显在的象征意味的词语。春天本来是与明媚、万物更生的勃发生命力一致的,然而在这一片欢腾的生机中,诗人内心的分裂和挣扎却益发地强烈、痛楚:“十个海子”已经复活,一面是对理想的执著固守,一面却是理想归宿的缺席,诗人的理想与现实尖锐对峙,矛盾无以化解,诗人陷入极度痛苦中。春天发生的这些痛苦的事件使主人公“沉浸于冬天,倾心死亡”,外部世界的春天与主人公内心世界的冬天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海子诗歌的语言抒情意味十分强烈,他的诗句追求陌生化,剥离了现实的因子,带有强烈的隐喻意味。这种隐喻使他的诗具有了更广阔的涵盖。在诗歌节奏上,海子不追求诗行的整齐划一,也不追求跨行跨节的特殊效果,而是基本上依据情感来处理节奏。他的诗歌节奏总体上是一种内在化的节奏。这使其诗歌的语句非常自由,有两个字一行的,也有十数个字一行的,读起来具有强烈的感染力。在表达方式上,《春天,十个海子》也用了一唱三叹的表达,用来提起读者的注意,使读者由阅读诗进入到注意诗、思考诗。诗歌在整体结构上也表现出了层次意脉的分明,以使读者在整体的捕捉中获得阅读单句所无法获知的隐喻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