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开头和结尾的两节内容基本一致,是由三句诗构成:“也许 /我是被妈妈宠坏的孩子 /我任性。”这两节诗之间的诗的主体内容成为一个独立的儿童化的世界。前后两节诗的有意区隔,把我们带到一个孩子视角中,来观察世界,从而造成我们与现实世界能够分离开来的审美区隔。同时这样开头和结尾的两节诗,又为本诗从儿童视野观察世界的情绪定位埋下伏笔。
“我”有儿童的任性,这种任性又可能是一种不好的缺陷和毛病,它是妈妈宠坏的结果,这样必然会导致一种事实:我这样任性的儿童必然在现实中不受待见,成为别人指摘的对象,我的愿望和作为也会受到大家的非议。而诗歌正是通过不同的文本细节暗示了这世界对“我”的种种鄙夷的态度。这就使全诗交织着两种情绪:一种是能尽儿童之性肆意挥洒的诗意境地;另一种则是这种童心自由受到抑制而不舒展的落寞情绪。这两种情绪的形成恰恰源于儿童世界与成人世界的对立,整首诗表现了一个落寞的儿童观察成人世界的忧伤和失望的情绪。
在诗中,这两种情绪往往是交织着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而不是各自分立。对于诗人向往的诗意化的童心世界,有很多精彩的描绘,而在这种浪漫的笔调中又夹杂着儿童不祥的预感和隐忧。“我”希望自己的人生时光就像彩色蜡笔那样色彩绚丽,自己能往这人生的白纸上肆意挥洒。诗人画出的只是“笨拙”的自由,这个“笨拙”含义耐人寻味。表面来看是指儿童歪歪斜斜的绘画,看起来很笨。但动作的笨,又是儿童的随心自由。这种自由随心的绘画又让人想到,在成人世界看来,儿童的描绘只是一种妄想和笨拙,成人们可以开心地看着儿童这样在画纸上这么画,也就是在他们可控的范围内“随心”地画,但绝不能容忍他们在现实中这么画。所以,这个“笨拙”有双层的含义,既是实指儿童绘画的情态,又是实指在成人看来的儿童绘画,在他们看来,儿童对现实一无所知,他们对现实的想象和处理是蠢、是笨。
所以儿童只能画出“笨拙的自由”,儿童心目中的自由在成人看来不可理喻。儿童在这种被误解中只剩下“流泪的眼睛”,而诗人却说要“画下一只永远不会 /流泪的眼睛”。儿童对成人世界无可奈何,只能悲戚地固守在自己的世界中,用画笔坚持自己明朗的世界。这前面一节已经凝练地表达了成人世界与儿童世界的隐隐对立,也切合了孩子“任性”的形象特征,而“任性”最终会受到成人世界的“矫正”。
在后面几节中,诗人又诗意地关注了爱情、自然之爱、人类的未来等等主题。他希望的爱情是“没有痛苦的”,她眼中没有阴云,只有“晴空的颜色”,她会眷恋所有渴望爱情的人,而“绝不会忽然掉过头去”。诗人的爱会延伸到自然,他会用画笔画下小河和丘陵,让每一种景物都相视生情,画笔会画下自然的灵动,让他们为每个生灵而激动不已。只有儿童的眼光才会这样亲切多情,激动易感,对自然生物如此眷恋。诗人还对儿童憧憬的“未来”作出了诗意的想象,一方面他相信未来很美,她意味着收获,意味着奋斗的炫彩,她还意味着婚礼、节日这样一个个儿童们渴望的欢乐时刻,还意味着为未来而献身的可敬的人们。
对于未来,诗人充满了光明的渴望,他要在画纸上“涂去一切不幸”,并且“在大地上 /画满窗子 /让所有习惯黑暗的眼睛 /都习惯光明”,这句诗也是理解儿童世界和成人世界之大不同的关键诗句。在成人的世界里,黑暗成为常态,儿童对这种黑暗生而感之,长期处之,也会像成人一样习惯成自然。而“去蔽”仍然要由诗人来完成,他虽然无力打破现实之晦暗,却可以用诗语来唤醒人们心底的光明,唤醒人们心底对光明的渴望。
诗人还想给自己一个自画像,这就是一只树熊,他大大的眼睛,做着许多许多“浆果”一样的梦。这是一种单纯的儿童生活的状态,他没有远方的期待,也没有关于想家的愁绪,只有自己的幻想世界。但这一切只能是“我在希望 /我在想”的一种儿童向往和憧憬。事实上,他根本就没有蜡笔,也“没有得到一个彩色时刻”,他根本没有画下这一切的场合和机会,于是,他只有心中的创痛。诗歌中的儿童形象“只有撕碎那一张张 /心爱的白纸 /让它们去寻找蝴蝶 /让它们从今天消失”,这既是一个任性的儿童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蜡笔、无法画下自己向往的东西时的一个本能反应,又是一个儿童世界在成人的现实世界面前深深失望的一个隐喻。我们表面上对儿童百依百顺,但一旦触及成人世界的规则我们会毫不留情地去规训和“镇压”儿童的“不轨”行为,我们认为这样出格的儿童是“任性”的。
所以在结尾,当诗人再次喃喃说出“我是一个孩子 /一个被幻想妈妈宠坏的孩子 /我任性”的时候,真正读进去的读者忍不住要流泪。这仿佛是一个曾经有很多美丽幻想的孩子,在被剥夺幻想的权利的时候,发出的自责的声音:
他不再坚持自己的幻想,接受了父母的规训,并且认为自己的这些行为是被宠坏之后提出的无礼要求。我们成人应该反问自己:你有时间停下来,好好想一想我们生活的意义吗?难道我们既有的生活逻辑就是最理想的吗?我们这样粗鲁地夺去孩子手中的画笔,无形中扼杀很多美好的东西,孩子失去幻想,人类将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