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班干部对苏涛说:“苏干事,怎么处置,你说了算。”
陈恒山放开贾好祥,在他耳朵边低声提醒:“还不道歉?”
贾好祥回过神来,揉揉耳朵,低头咕哝说:“苏苏……政府,我不知道……是你……”
“这就是你的态度?!”值班干部声色俱厉地喝道。
贾好祥似乎并不怎么害怕,依旧咕哝:“我就就就……是不知道嘛……”
值班干部对苏涛暗示说:“这些个死犯人,你要是第一次不给他来个杀威棒,以后怕是不好管啰,啊!”
贾好祥急了,直嚷嚷:“政府,你这什么什么……么意思?你是不是在暗示苏政府打我呀?我就就就……是不知道嘛,你看看他,穿成那样,哪分分……辨辨辨……得出?”
苏涛穿了一件补丁连着补丁的灰扑扑的外衣,外衣有些短,露出了里面的棉袄,棉袄的面子尽管很旧,但依然看得出来是碎花布。其实这件棉袄真是他母亲的遗物。这样的装扮,难怪贾好祥把他也当成了罪犯。
值班干部来气了,还没有哪个罪犯敢当面对干部穿着寒酸评头论足,这不是公然对政府叫板吗?贾好祥本来性格暴戾,这种嚣张气焰若不打压下去,苏涛的威信怕是大打折扣。他见苏涛依旧一声不吭,便急了:“你倒是说话呀?”
其他干部都围过来,看着苏涛,只待苏涛发个话。
“他说得没错,不知者不为过。”苏涛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干部们卯足的劲儿一下子泄了,没趣地对视一眼,相继散去。很多人一边走一边摇头,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这么来了个怂货?没救了!
陈恒山知道即使苏涛不发飙,值班干部不会轻饶了贾好祥,便媚笑着对值班干部说:“政府,这天儿真冷,你回去烤烤火,我自个儿去吧。”
“一楼,105。”值班干部说完,哼了一声,径自朝值班室走去。
陈恒山朝苏涛点点头,然后拧起被盖卷找监室去了。
贾好祥从后面跟了上来,一把夺过他的被盖卷,说:“哥们,以后有啥啥……事说一声,我贾贾贾……麻子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是人养的。这边,这这边……”接着咕哝道,“你瞧瞧你,斯斯文文的样子,还带着个圈圈(眼镜),对对……了,当汉奸是不是都是识识……文断字的?我这副架架……子,能不能当当当……汉奸?”
陈恒山又气又好笑,不理会他。
贾好祥抢在他前面走进监室,大声宣布:“哥儿几个,听听……着……”他把陈恒山推到前面,“他,新来来……来的汉奸……”
陈恒山转身盯着他。
他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他,新来的,叫陈恒山,就是哥儿们几个平常说说……的那个汉奸……”
他意识到自己又说过头了,便嘿嘿一阵傻笑,接着说:“你,挪……挪……挪一下,他挨着我睡。”
赵天培跳下床,傲慢地踱了几步:“想当汉奸啦?”
“你妈才想当当……当汉奸。”贾好祥朝他走过来。
赵天培慌忙退了几步:“贾麻子,你别乱来哈,当心我扣你饭。”
贾好祥嘿嘿奸笑:“组长?还还……指不定是谁,哼哼。”
赵天培一下子跳到床上,跑了几步,才转身说:“是,你说得对,但是,组长,至少今天我还是组长!”
贾好祥一下气短了。
“所以嘛,你最好还是对我老人家尊重一点,别******想当汉奸。”赵天培洋洋得意地说。
陈恒山在每个囚犯脸上扫描了一遍,问贾好祥:“咋回事?”
“这组长原本本……原本是我的,他给老子夺了去。姚政委说,谁有能耐让那个半半半……死不活的自己吃饭,谁就是……就是组长。”贾好祥指指睡在床上的孔修荣说。
陈恒山又问:“老弟,你知道他的案情吗?”
贾好祥直摇头:“不知道,打他进来,我都没听见他说过一句话。”他转身问其他犯人,“你们听见过么?”
其他犯人都摇头。
“活死人!”贾好祥说。
陈恒山来到孔修荣床前,端详了一会儿,然后将嘴巴凑到他耳朵边小声说了几句,见孔修荣点头,回头对贾好祥说:“老弟,你去给值班干部报告,这个兄弟肚子饿,想吃饭。”
“啊?!”几乎所有人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惊疑地盯着陈恒山,就像发现了传说中狼外婆一般。
蒲国光突然发怒,让杨菲菲和宋明远都有些错愕。
杨菲菲怯生生地说:“你……你……怎么了?”
“没说你!”蒲国光沉着脸对她说,然后直视宋明远,“出去!”
宋明远说:“我来报到……”
“你有没有规矩?几年牢饭白吃了?”蒲国光训斥道。
姚渠成在门外呼报告。
蒲国光劈头盖脑地直骂姚渠成:“这就是你接的人?老子平常怎么交待你的?记性让狗吃了?!”
“不是……喂……怎么平白无故像疯狗一样?”宋明远指着蒲国光,也来气了。
姚渠成连忙走进来,把他拉到自己身后,诚惶诚恐地对蒲国光说:“大队长,我忘记交待就业大队的规矩,都怪我,都怪我……”他不待蒲国光发话,转身对宋明远说,“先出去,呼报告,大队长同意后再进来。”
“啥意思?”宋明远瞪着眼睛看着他。
“先出去,呼报告,大队长同意后再进来。我说的不明白吗?”姚渠成重复刚才的话。
“不明白。”宋明远心里抽搐了一下,冷冷地说。
“走呀,走呀!”姚渠成急了,拖着他往门外走。
宋明远突然吼道:“你放开,放开!这不跟犯人一样吗?我现在满刑了,不是囚犯!这是哪门子规矩?谁定的?”
“放开他。”蒲国光突然阴笑起来,目光在宋明远身上游走,“满刑了就不受管束了?哦,满刑了就跟我们一样了?那还要无产阶级专政做什么?我看你,这几年牢饭是白吃了,安安心心在我这里好好继续改造吧,哈哈……”
蒲国光幸灾乐祸的笑声深深刺痛了宋明远的神经,腮帮子上的肌肉剧烈抽动了几下,尽管他强压住火气,但是还是本能地攥紧拳头,两眼喷火。
蒲国光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突然涌出莫名其妙地快感,傲慢地盯着他的眼睛,阴阳怪气地说:“怎么着?不服气?你不是能打么?找毛主席他老人家打去?嘿嘿,哈哈,哈哈……”
他放肆地狂笑。
杨菲菲和姚渠成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许他们压根儿就没想什么,从血管到皮肤,里里外外早就麻木了。宋明远把目光转向了窗外,眼神中明显透出绝望、怨恨和无奈。
屋子里只有蒲国光一个人的笑声,笑够了,他突然意识到一个人在那里狂笑,像个白痴或者神经病,于是干咳几声,继续挖苦宋明远:“嗨嗨,我刚才那是抬举你,就你,伟大领袖毛主席能鸟你?不要说他老人家,你就是跟老子打,你都不够格……”
“你?!哼!”
“怎么着?”
宋明远突然冲上去就是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
蒲国光哎哟一声,抱着肚子蹲在地上。
“怎么着?就这么着!”宋明远哼了一声,就往外走。
刚跨出门,后面一声枪响,他停了下来,接着后脑瓜就被一个硬邦邦的东西顶住了。
“你****的,猖狂呀,蹦跶呀,信不信老子一枪打破你这尿壶?”蒲国光歇斯底里地狂叫。
吴龙喜闻讯赶来,见状大喊:“蒲科长,把枪放下!”
“站住,你要再走一步,老子就咔嚓了他!”蒲国光冲着吴龙喜吼。
吴龙喜只好站在原地。
“你这个反革命,竟然敢打老子。告诉你,龟儿子,老子啥阵仗没见过?弄死你,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今天老子要让你知道,啥叫规矩,啥叫无产阶级专政!”他把枪换到左手,右手举起自己的拐杖就要打,高举在空中的拐杖突然停了下来,他把拐杖放回腋下支撑着,用枪指着姚渠成,“去,拿一根木棍来,就那,扁担!”
姚渠成看看宋明远,又看看蒲国光,最后乞求地看着吴龙喜。
吴龙喜劝道:“老蒲……”
“你别来掺和,我管教一个没有改造好的就业人员,就是在毛主席面前也说的过去!”蒲国光嚷道,“姚渠成,你是不是也反了?你别忘了,你一家子都在这里,老子有的是办法收拾你!”
姚渠成心里一横,蹲在地上,咬牙看着地面。
宋明远知道姚渠成死也不会去拿扁担,但这回给他带来灾祸,于是转身,一把抓住枪管,恶狠狠地盯着蒲国光。
蒲国光一下子有些慌乱了:“你,你要干什么?”
“老子不想受扁担的折磨,你要是爷们,就冲这里打,给我来个痛快!”宋明远转身把枪管抓住,靠在自己额头上。
蒲国光喘着粗气:“你个****的,你以为老子不敢打死你?!”
“来呀,来呀!”宋明远怒吼,“你今天不开枪,就不是你妈养的!”
吴龙喜急了,高叫:“老蒲,你可别上当,毁了自己的政治生命!”
蒲国光本来已经混沌的脑袋一下子清醒了,对,我不能上当,尽管打死他不至于抵命,但是也得坐几年牢,这辈子就完了。他略微一沉思,一脚将他踢开,收了枪,脸色转阳,心平气和地对四周的人说:“你想死,我偏不让你死,老子慢慢改造你,共产党新中国把那些顽固的战犯都改造好了,我就不信,老子把你改造不好?”
吴龙喜擦擦额头的汗水,松了一口气。
蒲国光操起一根扁担,朝宋明远的背狠命打下去,一声闷哼,宋明远被打翻在地。
蒲国光怪笑:“你不是有种么?老子今天心情好,就10扁担,有种你就接下来。”
大家心里都清楚,就宋明远现在的身体状况,不说10扁担,就是刚才那一下已经够呛。宋明远艰难地想站起来,但是用尽全身力气,也只能半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胸口的衣服浸出鲜血,想必伤口已经被震裂了。
“真有种,好,我就成全你!”蒲国光又举起扁担。
吴龙喜大惊,正要扑过去阻止,哪知蒲国光一个踉跄,也扑倒在地。
众人一看,原来是姚志海从后边将蒲国光踹翻在地。
姚志海把宋明远抱住,大叫:“来几个人,送他到医院!”
吴龙喜趁机叫上几个人,亲自背着宋明远朝医院跑去。
其他人一哄而散,留下还在愣怔中的蒲国光。
他回到办公室,杨菲菲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他一肚子气没处撒,举手就是一耳光:“医院到这里要走一上午?”
杨菲菲回过神来,握住火辣辣的脸,低声啜泣:“路上遇到了流氓,我不敢一个人走……”
“什么?!”蒲国光看着她。
杨菲菲惊恐地后退两步:“好像是就业大队的……”
蒲国光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杨菲菲也不敢问,就这么过了一会儿,蒲国光突然冲到院坝里,咆哮:“集合,所有人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