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吃过午饭,独自进到一家书吧。选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屋外春寒料峭,所以还不敢开窗。窗外是小河一条,河对岸是繁华的商业街,车如流水马如龙,熙熙攘攘,好生热闹。
读到了好书,总有“既生亮,何生瑜”的感慨,心里想着:我大概是写不出那样的好文章了。于是又陷入了焦虑和绝望的情绪中。
每次被别人介绍的时候,总有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不自在的感觉。盛名之下,其实难副,那个被介绍的人其实离自己好远。
我希望成为一个处变不惊的人,即便遇到了大场面,也可以从容应付。可是,做到这一点真的难于登蜀道。虽然自己一直努力修炼,但抵达成果的那一天仿佛遥遥无期。
有时候,不由自主地叹一口长长的气,仔细想想,似乎也没什么值得长吁短叹的理由,只是觉得胸闷,挥之不去的不痛快感,只好叹一口气,把莫可言传的情绪吐出来。我想,自己终究做不到云淡风轻地看待周遭的人与事,毕竟,那需要相当的底蕴。
小孩子在广场上追逐泡泡,他们不亦乐乎地跑呀跑,泡泡们在阳光照耀下显出缤纷的色彩。可是,手指轻轻一触,那些光鲜亮丽、飘忽不定的泡泡们就不见了踪影。孩子们愣愣地站着,表情好失望。终有一天,他们会明白:世上没有一件东西可以真正被自己拥有。不过,这也不意味着我们因此可以满不在乎。
任何一条路,走着走着就进了死胡同;任何一件事,长年累月地重复做,就会失去新意,成了嚼之无味的鸡肋。如今,驱使自己做事的动力主要是兴趣,虽然心甘情愿,但还是免不了有痛苦。痛苦大多源于自责,所以格外地深刻而彻底。于是不得不适时停下来,调整一番,然后重新上路。至于调整的时间和效果,只好交给天意。
看似自然的风景,其实是刻意雕镂、苦心经营出来的。热闹的人生局面,又藏着多少空虚寂寞冷啊。
此刻,我坐在这间老旧而干净的书吧,零零碎碎地想着心事,又逐字逐句再读了一遍书稿,我觉得自己可以放心地把它们交出去了。打开手机,再次看了天气预报,温度趋势图是一条节节攀升的线,我意识到,这个城市的春天就要来临。我突然开心极了。
读心理学专业的朋友对我说:你是典型的场依存型认知风格的人。他的意思是,我的情绪太容易受到周遭环境的影响,这样不好。我也觉得自己未免太不成熟,与年龄不相符,可是自己竟然一直如此,实在无可奈何。
无论如何,今天的感觉很美妙。一年中最喜欢的光景就要来临,我似乎听到了春天纷至沓来的脚步声。然后,稿子定了下来。年华挡不住地匆匆流逝,所剩的这些文字,是自己对时光纷纷剥落的唯一交代。这个打着“书吧”招牌的地方,其实没有书。它的热闹时刻还没有到来,霓虹灯亮起之后,客人们才会如约而至。现在,它刚刚醒来,空落落的屋子独我一人。不过,它没有怠慢我,音响里循环播放着我听不懂但是很好听的旋律。
这算得上理想的午后了。台湾作家舒国治写过一本书,名为《理想的下午》,我喜欢这书名,奈何被他抢先用了,原想以此为题,但不想别人说闲话,改来改去,总觉得不妥帖。书我买来读了,知道了作者行过许多地方,记忆的仓库里堆了满满当当的料。我的足迹所至有限,与他相比,实在黯淡,可是每每思及往事,还是心绪起落,终究意难平。
我想到今后的人生还会有得有失,心里既期待又恐慌。世间没有永恒的一切,可我们还是挡不住地爱上终将消弭的一切。用不了多久,这些小文章也不复存在,那又怎样呢?我想,如果此生多遭遇几个理想的下午,也就不辜负生命的馈赠了。
小时候,我特别喜欢建造自己的小窝。在草木茂盛的地方,在无人问津的山坳里,我用树枝和蒿草编织房子,然后把平整的青石搬进房子里,还悄悄将融化了的蜡烛油收集到瓶子里,放一根棉线,就可以点亮星星之光。那时候,我寄居在亲戚家,亲戚有他们的子女,自己无法与其他孩子一样拥有温暖。我在遭受冷落的时候学会了自己和自己玩儿,在自娱的游戏中获得了某种精神慰藉和补偿。
毕业后,为了工作而东奔西跑。虽然朋友们还羡慕地说:出差无异于旅游,但我自己却委实痛苦。脏乱的车站,旅途的劳顿,喧嚣的市声,失眠的痛苦,寻路的艰辛……无不使出行变得困难重重。山一程,水一程,竟然也就这么走过了悠悠岁月。我所依靠的,也是自娱自乐。手上一本书,漫长的路程因此有了诗意;失眠的夜晚,索性点上明灯,把一些瞬时的感悟记录下来,心中窃想:日后回望来时路,总算有素材了。如今写着写着,竟至迷恋。记得香港作家马家辉说过:善于自娱之人,是最有福气的。如今,自己无论身在何时何地,都能轻易找到乐子,真算是福分。
在这个理想的午后,拥抱此时此刻的美好,简单一点,做自己,不应承任何人;以一颗自娱的心,抚摸往事,觉得一切都挺好。
第八章 一个人的春花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