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回到市里的唐正文打来电话。“郎亚东主席昨晚很不高兴,怕是因为你。”“因为我?难道我花了两千块钱,反而得罪了他?”昨晚回到家里,因为钱的缘故,吴崇友的胸口痛了一个晚上,牙巴骨也老抽风,其他没工夫去想。
“还不是你的那个杂货店买花生的故事。”听上去唐正文本人同样在生他吴崇友的气,嘴里吐出的全是火药,“告诉你一个更加不利的消息,后来郎亚东主席说,他们准备内部作一些微调,考虑本届主要签约三十五岁以下的青年作者,老兄你好像已经过三十五了吧。”
“他妈的,这家伙为什么不早说,否则我才不花这冤枉钱呢。”吴崇友激动起来,有些气急败坏。
“不过,郎亚东主席又说了,事情还没有最后定下来,任何变数都是存在的。这样吧,你先把材料寄到省作协,过几天张礼贤去省城开会,到时候再想办法。”说完,唐正文挂了电话。
早上吴崇友曾经给高贺年去了一个电话,高贺年说下午出发,他本来想说一说签约的事,但考虑到高老的灵魂早就在天堂那边神游了,哪里有心思理会这点鸡毛蒜皮的屁事,便忍住了没说。
当天下午,吴崇友按照唐正文的吩咐,把材料寄了出去。此前,吴崇友对此事已不抱希望,所以很快就淡漠了。
大约十多天后的一个晚上,吴崇友正在屋里帮老婆挑筐子里头的烂苹果,忽然接到张礼贤打来的电话。张礼贤说:“你的材料开始没有经过初审,所以到评审委员会的终审名单上没有你。”
“没有算了,我不够资格,没有意见,只是有劳你了。明天有个单位预订了一批货,我正忙着呢。”
张礼贤骂道:“你真是个不开窍的猪脑壳,小农意识,不知好歹的家伙,实话告诉你,你的材料已经上了终审名单了。”
“真的?”
“真的!骗你不是人,是畜生。”
“是吗?这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谢谢啊,只是我拿什么奉献给你呢?”
“你看,你又呆了不是,你以为你是谁啊,也不拿镜子自己照一照。老实告诉你,老兄,这是有代价的。”
“什么——代价?”一提到代价,吴崇友就想到钱,一想到钱,就结巴,而且浑身哆嗦。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张礼贤在那边毫不客气地说:“你以为是什么,当然是钱,整整五千块,我先垫付了,回去后你可要还给我啊。”不等吴崇友回答,只听啪地一声,那边挂了。
吴崇友手上的一捧烂苹果滚了一地,老婆笑骂道:“死鬼,是脑子短路啦,还是哪根神经又搭错了。”
第三天下午,吴崇友下了班,刚回到家里,张礼贤跟着到了。张礼贤一进门,双手抱拳,满脸喜色,“吴兄,恭喜恭喜,今天我是特意来给你报喜,讨杯喜酒喝呢。”吴崇友大惊失色,怕老婆这时候回来看到,慌忙拖了张礼贤往外走:“我请客,我请客。”把张礼贤带进拐角的一家小餐馆里坐定,上烟,上酒,上菜,终于使张礼贤安稳下来,他才勉强心定了一点。
几杯酒下了肚,吴崇友的胆子壮了起来,他说:“说实话,我不打算去掺和这件事了,我又靠不住它来吃饭,从今以后我决定封笔了,免得自己放个虱子到头上自己去捉,多此一举。”张礼贤冷冷一笑,“我也说句实话,你干不干签约作家与我无关,你只要把我帮你送礼的五千块钱还给我就行了。”“我可没有叫你送钱。”“可你委托了我和唐正文帮你吧,既然要帮你,不送钱送什么,帮你就是帮你送钱,这是什么年头了,好像你是原始人。”“我没钱。”“没钱你也想办事,天真。”张礼贤喝了一口酒,面色缓和了些,“我也知道你老兄的经济条件不好,有难处,这样吧,如果你暂时拿不出,先缓一缓,写个借条,怎么样?”“写借条?也好,你也是一片好心,不能为难了你。写个借条,对,写个借条给你。”下了肚的酒上了头,吴崇友原本苍老失色的脸上一片血红,豪情万丈起来,去服务台拿来一张空白点菜单和一支油腻腻的圆珠笔,刷刷几下就写了借款五千元的条子。张礼贤接了,看都不看,却又很仔细地叠好,小心地放进钱包里,举起一杯酒,说:“祝你好运。”吴崇友也举起一杯酒,说:“祝你发财!”
付了饭钱,送走张礼贤,走着之字形路线回到家里,老婆正就着辣椒炒酸豆角送饭,见了他的样子,知道又喝醉了,哝哝呱呱地给他倒了一杯浓茶,侍候吴崇友坐下。虽然吴崇友动作有点迟缓,脑子还是比较清醒的,他说:“桂花,今晚上你把我的笔全部烧掉。”然后回里屋睡觉去了。她听了吴崇友说的话,愣了半天不得要领,只有继续吃她的酸豆角炒辣椒。
次日清晨,吴崇友醒来,想起昨天的事,整张脸成了一只苦瓜,心疼得要命,但又不敢出声,要是老婆知道,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呢。上个星期二千元,昨天五千元,一共七千元,老婆在水果摊守一年都得不到这个数,他反而像个大款似的到处撒钱。七千元,到哪里去弄啊。他不停地擂自己的脑壳,恨不能一头撞死了事。
这个多少有点像审讯的签约候选人面试开始于下午三点钟,按抽签顺序,吴崇友第六个进场。他孤零零地坐在一张椅子上,他的面前坐着十几个身份不明的考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