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月宫主已经走了,她已经不得不走。她本就是月、本就是月光,如今初阳已升,晨辉也已经洒遍了申域的每一个角落,申域的人们都如同大梦初醒一般,开始劳作,开始喧嚣。这昭示着夜晚的过去,也昭示着新的一天的开始。所以子月宫主也走了,伴随着清晨的最后一抹月光,借着月光下的最后一抹余辉,离开了申域,消失在了怜心楼内。
她没有对任何人说起她要离去的事情,她的离开远没有她到来时那般梦幻,那般绚丽,她是月的化身,仿佛见不得阳光,也见不得这明亮的天空。她是悄然消失的,没有人注意到她的离去,甚至就连小貂和昊天,在忙乱之中也没有看到子月宫主是何时才离开的怜心楼。
子月宫主本可以不走,可是她却已经不得不走,那个被称为“前辈”的年轻的女子在看待子月宫主的时候,脸上总是会有这一丝奇特的表情,子月宫主也不知道那是怀疑还是警惕,总之她不能再继续在这里停留下去了。难道自己的计划早已经被她看穿?那个女人究竟是谁,她从没见过那个女人的样子,但是那气质,那威严,却足以让她心生警惕,那个女人绝对与众不同,即便她可能做了易容,做了改变,但是她的眼神绝不会变,她的眼神里就有着一股不服输的倔强,和一股与生俱来的自信。
她可以将水化为实体。子月宫主又想起了水清给小貂制作水凝时候的样子,涓流汩汩而出,连成一个结,首尾相接,灵动却又坚固,那一个小小的水凝居然可以几乎装下整个怜心楼内的所有事物,这让她实在有些难以相信。小貂是水魄,这一点子月宫主是知道的,可是如果可以将流水驾驭到这种程度,那么那个人对待水,究竟得有一种什么样的亲和力。子月宫主又想起了水清的话“家族里的前辈”,她自然不会完全相信水清的话。单凭水清的眼神和对自己的警惕性来说,她的这一席话很有可能就是为了子月宫主而说的,可是即便子月宫主心知如此,却也不得不去考虑她的话。
难道她是水族的后裔?对水族的流水易容,子月宫主向来是有所耳闻的,可是水族销声匿迹已久,甚至连水族的族主都不知所踪,怎么如今会有水族的人突然出现呢?她想的太多,时间却已经太少,在她的计划里她不允许有一丝的纰漏遗留,无论是外力或是自己,无论哪个方面,她都不允许。小貂是她计划中的一部分,可是她已经出现了一丝漏洞,不过子月宫主相信凭借着自己的能力,这一个微妙的漏洞不足以毁掉她整个的计划,那么接下来的就是那个神秘的被人称作“前辈”的女子。
所以她不得不回去,带着这一系列的疑问,回到那清冷的泠寒宫深思,她不得不承认这次来到天界的意义和收获都是巨大的,至少她这样以为。她最在乎的还是小貂,她没有想到,和自己在一起这么久的雪狐居然会突然之间违背了自己的命令,这纰漏虽然很小,但是却成为了子月宫主的一个心结。她在心里一直安慰着自己,没关系,没关系,这只是一个小小的瑕疵,她不足以毁掉整个的计划。她还是觉得自己的计划是完美无缺的,即便已经露出了一丝破绽,但却不足以破坏整个计划的完美,她心中这样想着,满意的离开了申域,离开了天界,回到了泠寒宫。
也许子月宫主在泠寒宫呆了太久,她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小貂和昊天已经离开了申域,那些破烂的摊子,焦尤最终也没有让小貂收拾,当然不会让他们收拾,那本就是玩笑,而小貂,他们还有着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怜心楼可以违背申域的规则拥有那样的一个可以穿梭于申字塔七层的瀑布,自然也会有穿梭于从天十二星域传送门。那原本是供花间楼人穿梭于从天星域之间来为花间楼通风报信,传送情报的,而如今自然也成为了怜心楼的交通工具,而第一个体会到这怜心楼传送便宜的,就是昊天和小貂二人。
他们又来到了那片草原,就是十年前的那片草原,草原上依旧人群错杂,络绎不绝,草原上依然阳光明媚,依旧是昊天和小貂二人,可是他们的感情、身份却都大不相同了。
当初昊天只不过是一介布衣,而小貂不过是一个初离泠寒宫的小狐,她秉承着子月宫主对她的要求,不相信任何人,不相信任何男人,也更不能相信昊天,她的确不相信昊天,所以即便她来到了昊天身边,和昊天一起赶路,她也不过是将昊天当做一个劳役,只在紧急的时刻,才会做出必要的保护。
而也就是在这里,他们遇见了两人相遇以来的第一次困难,蜃。
他们在蜃影里迷茫着,在蜃影里兜着圈子,也就是在这里,小貂才真的第一次看到昊天的实力,昊天虽然年轻,但有着惊人的定力和悟性,他连跨一境踏入游仙境,然后利用自己体内的龙魂激出了围绕在二人周遭的蜃影,又亲自悟出洛河步,时暗时现,出现在天空之中。小貂终于知道,他被选择并不是没有原因的,她的确有天赋,也的确有着自己独特的魅力。
到了后来,墨家一战,昊天为了大义,主动请缨刺杀屠雪亮,却被暗中玄姬一箭射伤,堕回天凡,那时小貂虽然不知道心底突然升起的情愫叫做什么名字,但是她却知道,当昊天受伤的时候自己的心会疼,看到昊天昏迷不醒之时,自己会流眼泪,她从来没流过眼泪,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一个男人,明明事情和自己无关,却硬是要挺身而出,小貂管那种行为叫做逞强,却在心里不得不承认,自己也为这这种逞强而感动着。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这个男人昏倒在自己的面前,沉睡不醒,她的胸口只是异常的沉重,她还不知道那种感情叫什么,她还不知道,她对这个少年已经生成了一种世上最珍贵也最伟大的感情。
她心里虽然依旧记着子月宫主的嘱托,她的心里虽然依旧耿耿于怀对昊天的信任和妥协,可是她的心底却总有着一丝情感牵动着她,牵动着她去关心昊天,牵动着她为了他去感动,去哭、去笑、去疯、去闹,她还不知道,那种情愫,就叫做爱。
到后来,她习惯了昊天那种所谓的“逞强”,也习惯了为昊天担惊受怕,更习惯的,却是昊天的待人处事的方法,他相信任何人,对任何人都是坦诚以待,他有很多朋友,他们的性格各不相同,有的莽撞、有的隐忍、有的疯癫、还有的轻狂,可是他们对昊天无疑都是真诚的,她开始怀疑子月宫主对自己的交代是否是正确的,每当她收到欺骗的时候,她都会想过子月宫主的话,尤其是在最近,在王成突然离开天罗堂之后,小貂开始怀疑,那时候她对人性的怀疑达到了最高点,也再次想起了子月宫主的教导。
直到王成回到了昊天身边,为了昊天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妻女,为了昊天,甚至他的弟弟都失去了一条手臂,她知道对于修行者来说失去手臂意味着什么,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她开始相信昊天,也正是因为这些年来的经历,她终于懂了自己对昊天的那种情愫的名字。
也正是从这时候开始,她开始有了忧虑,当天真无邪的少女开始忧愁的时候,那事情一定变得很麻烦了,小貂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开始忧愁,一直以来所有的事情都是昊天负责处理的,而她,只负责惹祸,负责笑,负责看着他。但她却知道为了什么,为了他,为了那个曾经的要求和命令。
“保护昊天。”
可是如果昊天不需要自己保护的时候,是不是就再也不需要自己了,子月宫主是不是会将自己带回去,自己就要离开昊天,她心中的纠结和痛楚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理解,而谁又曾像她这般天真,谁又曾像她这般不谙世事,她的爱,是倾尽一切的爱,生命、种族、甚至是权势,谁都无法阻挡这一个少女对情人的爱,即便是子月宫主,也不行。她每次看到昊天都会感应他体内天精的变化,从未名湖离开之后,昊天跨境成为地仙境的修行者,那一刻,小貂慌了,小貂时刻都在提心吊胆着,她担心着子月宫主会突然来到自己身边,将自己带回泠寒宫内。就在那时,她体内有着一股莫名的气劲在冲击着自己的身体,那气劲从胸口而生,布满全身。小貂知道那种气劲是什么,也知道那种感觉。当初逆流涌入戌域之中时,子月宫主曾经下界赠与自己捣药杵的时候,她的体内也有着一股冲劲,而正是那股冲劲就让她从原本的雪狐晋升为三尾雪狐,而此刻,她再次感受到了那股气劲。她只是需要一个契机,需要一个晋升的机会,于是在亥域之外,因为对琴月的妒忌和恼火,她一跃成为了五尾雪狐,堪比人类修行者的散仙境。她很开心,却依然担心,她开心的是自己依然可以保护昊天,而担心的是,昊天会再一步跨境晋级散仙,她可以感应到昊天的修为境界,她知道昊天离着散仙境只差临门一脚,他的经脉也已打开,就差一点点,就可以晋级为散仙,她时刻都在探查着昊天境界,每日担惊受怕,每日都是。
她甚至早就想过,如果有一天子月宫主要勒令自己回去,回到那凄凉的泠寒宫内,她会毅然决然拒绝,即便可能经受她意想不到的愤怒和惩罚,可是,什么样的惩罚还能比过让她离开昊天的身边呢?
好在,子月宫主似乎并没有那么不近人情,她虽然忘记了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她却清楚的记得,在早上,在黎明破晓的刹那,子月宫主曾经对她说的话,“那你们就一直在一起吧,我不再勉强你回去了。”
这句话她永远都会铭记,还有那个清晨,那方天地。她几乎永远不会忘记,永远不会。
所以她现在很开心,真的很开心,发自内心的愉悦,她蹦蹦跳跳的在昊天面前,手舞足蹈,欢呼雀跃,昊天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也很开心,子月宫主的妥协时刻在他的魂海里回荡着,他真的很开心,只可惜,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嘲风却再也无法被呼唤出来了。
他是多么想将这个消息告诉嘲风,只是他不知道,他究竟怎么了。
可是他的思绪很快就转变了出来,因为小貂,因为小貂的快乐。
“喂,你说,他们的传送门还真的挺方便的哈。”小貂笑嘻嘻的说道。
“废话。”昊天没好气的回应道。
“就是可惜了,从天还有许多地方没去过呢。”小貂出奇的没有理会无礼的昊天,继续说道。
“我们还会回来的,一定会的。”昊天回首望着从天城,他知道他一定会回来的,这里有着他太多的回忆,更重要的是,还有着他的朋友,几乎全部的朋友。
他们经过了墨家,墨家的碑上还是那样的杂草丛生,依旧古朴,依旧斑驳,没有人注意到这种偏僻的人家,但是可以注视到的人,一定都不会小觑这墨碑带来的威力和气势。
他们没有进入,也没有打招呼,他们知道墨家人有着自己独特的安静,有着自己独特的信仰和秉承,他们也知道,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墨家也许永远都不会出事,但是如果要出事,昊天一定会第一时间赶到,这里,也有他的朋友。
一切都已今非昔比,境界、实力、关系、心情,同样的路,同样的人,不同的时间走过,却也有着不同的情感。
他们感慨着世事变迁,却突然,被路人的闲聊所吸引。
“你听说了么,久荫洞里有个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