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天在注视着天空中那墨绿色的伞盖,同时,他也关注着眼前的木夜。他十分庆幸木夜有他那与生俱来警惕性和戒备心,否则如果等到自己那一声呼喊之时再做反应,那时希有的羽箭早已落下,这在场之中旁观者的死伤,恐怕是无法估量的。人群当中不仅有他的朋友,还有更多无辜的人,昊天很感激木夜的所作所为,同时,也很担心他的身体情况。
木夜的体内木族之血在花邪的引诱下早已变得斑驳不堪,或冷或寒,或劲或软,所以导致如今木夜的魄功再也不如当时那般翠绿,而是墨绿。而就是这种墨绿,还是在水清前辈和木夜的共同努力下,才得以达到的结果。
木夜在那一夜去天外楼寻找昊天,昊天就已经向木夜转告了木茗对他的话,而就在同时,水清也出现了,她向木夜大致讲述了整件事情的经过,同时也在另一个方面证实了昊天的话。从那时起木夜也终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但他的魂魄却再也无法恢复了,他的魂魄已经太过斑杂,而他的生命也同样危在旦夕。
如果没有水清的存在那么也许木夜根本就活不到和昊天角斗的这一刻。水利万物而不争,水清也是这样,更何况木族和水族本就相生,水清的血脉对木夜来说是最好的滋养手段。于是水清将自己的血液作为药引给木夜喂下,木夜体内原本猛烈斑驳的魂魄在一瞬间安稳了下来,因为水清,木夜捡下了一条命,也因为水清,木夜的伤势在渐渐恢复着。也许是因祸得福,此刻木夜的血脉已经接近了当初木茗的血脉了,纯粹的木族之血,他的血脉中蕴含了松的劲,草的柔,寒梅的冷傲和牡丹的热血,还有水族血液的包容和流动。他的血脉因为斑驳而变得包容万象,也正是因为曾经的混乱复杂,才让他在水清的帮助下终于恢复了木族的血脉,不仅如此,木夜此刻的血脉是纯粹的木族血脉,甚至隐隐比木茗还要纯正。只不过,木夜的身体还很虚弱,他的身体还在调理当中,刚刚与昊天的交手也正是昊天为了让木夜适应此刻的血脉而采取的手段,与其说二人是在搏命,还不如说昊天是木夜的陪练,在帮助木夜促进他的血脉融合。
而此刻却大不相同,希有是天外的妖兽,即便是在当年也是独当一面的王者风范,希有与鲲鹏、凤鸾并立,在天空中有着独一无二的地位和实力。即便木夜是神族后裔,即便此刻希有的能力已经受到了大幅度的限制,此刻的羽箭更不过是希有实力当中的九牛一毛,但那些羽箭仍不是木夜可以阻挡着的。
昊天看着遮天的伞盖在不住的颤抖着,而木夜的脸色也变得愈发惨白,他在担心,在思索,他在想着解决的办法,可是他却什么都没想到。他对希有的实力一无所知,他看着站在一旁冷笑的花邪,看着她脸上的自信和鄙夷,那表情像是在说,“尔等蚍蜉也想撼树?”希有的实力的确可怕,可怕到让人们只是听到羽箭射在伞盖上的声音就已经心惊胆战了,他们在伞盖之下,畏惧,躲藏,他们知道这伞盖是他们唯一的庇护伞,他们不知道这墨绿色的伞盖还能坚持多久,但是心中却已经对这个默默无名的青年心中起了敬佩之心。
他们本就和这青年无恩无怨,他们此刻来到这里就是为了看这个青年和那少年的战斗,甚至心中还各怀鬼胎。可是这青年却丝毫不顾及这些,恶战之后,大敌来袭,这青年依旧不顾一切,为这些与他毫无相关的人撑起了一把庇护伞,众人不言,心中却都对这青年感恩万分,他们想着这青年能给的庇护,可他们却不知道,这青年已在强弩之末。
昊天知道,他早已站在了木夜的面前,准备应对一切突如其来变故,即便是死,自己也要死在木夜前面。
他听到了羽箭刺破伞盖的声音,也听到了木夜的哽咽,他挡在了木夜的前面,鲜血,也吐在了昊天的衣服上。
昊天由于天生皮肤黝黑,平时也喜欢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衣,此刻站在木夜面前,木夜的血也染到了昊天的衣衫之上,不幸中的万幸,木夜那绿色的血液没有被众人发现,鲜血触碰到了昊天的衣衫,转而就被昊天衣裳的颜色所掩盖了。
昊天一把搂住了木夜,他虽然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可是他知道,只要活着,木夜神族后裔的身份就不能暴露,他的特殊,一定要被保密起来。
可就在伞盖破碎的一瞬间,小街之上突然发出一声清唳的凤鸣声,接着箭簇发射之声骤然停止,木夜那墨绿色的伞盖也在一瞬间炸开,只不过这次的爆裂,是从内而外的。
众人只看到一阵乌光从角斗台上射出,彷如一支长枪径直射向天上的希有,箭簇声虽然已停,但那长枪破空的声音却还在众人耳边回荡着。
昊天没有去理会那长枪破空的声音,而是在一旁扶着木夜,把小貂叫在身边,让她仔细得为木夜疗伤。昊天并非是不好奇,而是他知道,那破空的声音并不是什么长枪,而是斧头,自己的风鸾斧。
从戌域之时,风鸾斧在骨塔之内为昊天斩去了雪凫之后,昊天就知道这杆魂兵一定没有表面那么简单,而他后来又吸收了安夜所赠的龙息,他体内的磅礴之力早就出乎了昊天的预料,而此刻他破空而出,也在昊天的意料之中。
那希有即便是妖兽,也总属于飞禽一族,而风鸾斧对待飞禽,似乎总是有一些手段的。
长空之上,阴影之下。
“青鸾?”一个沙哑而又沧桑的声音突然响起,没有传的太远,只在天空之中,只在阴影之内。没人知道这声音来自何方,又是要欲对谁诉说,可是他偏偏响起,又偏偏得到了回应。
“是我。”一个悦耳的女声,清灵、缥缈,仿佛来自天边,却又让人心旷神怡。“希有,好久不见了。”
“好久,是好久了。”那声音惆怅道,本就沧桑,此刻又多了几分悲凉,“两万七千三百五十九年,三个月零七天。”
“你还记得。”那声音回答道,语气之中竟然也有些感伤,“已经那么久了。”
“是…”那声音有些伤感,欲言又止,却又未能止住,“你和他……还好么?”
“好,好得很!”风鸾斧的声音陡然响起,讽刺,嘲笑,还有一丝挑衅。
“我不是让你不要说话么!”青鸾的声音又突然响起,似埋怨,又似娇嗔,语气中透着一丝孩子气,和那亘古不变的爱意。
听到这个声音,希有不由得轻叹了一声,那声音很轻,却足以被青鸾和风鸾斧听到。
而风鸾斧,则也很识趣的闭上了嘴,再也不出一言。
“你们……”
“我们再也不会分离了……”青鸾回答道,这原本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她也本就充满着爱意,可是声音里,却明明有着一丝苦涩和哀怨。
“你们怎么会到这里来?”希有似乎平复了内心的伤感,突然问道,语气依旧沧桑,却多了一丝温柔。
“新的主人。”
“主人?”
“没错,他的最后一丝遗魂将我们传给了他,”青鸾虽然只是一缕声音,但是多年来的默契却也让希有闻言而向下望去,“就是那个黑衣的少年。”
“他真的能帮你们?”希有疑惑道。
“不知道,但是我们相信他的选择,”青鸾的声音渐渐变得虚弱了起来,弱不可闻。
“小鸾,你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好,不要说话了,我跟他说,我保证不和他起冲突。”风鸾斧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里充满了焦急和不忍,还有一丝恳求,如果昊天在这里,他一定不相信这是风鸾斧的语气,那玩世不恭的风鸾斧,居然也有如此多情的一面。
“嗯。”青鸾温柔的应道,接着,似乎用最后一丝力气对希有说道,“希有,拜托了。”青鸾的声音渐渐消散,消散在这黑暗之中,阴影之下。
“你呢?你怎么会到这里来?”风鸾斧果然兑现了对青鸾的许诺,他对希有的声音,也变得平和了起来。
“与你无关。”希有冰冷的说,再也没有那丝温柔,反而变得生硬,而且充满了敌意。
“你……”风鸾斧刚要发作,却突然想起了自己多青鸾的话,于是哽咽住了不满得争吵,继续说道,“她,是想让你……”
“她的心思我自然懂!”希有粗鲁的打断了风鸾斧的话,继续说道,“她的要求我也一定会去做到。”
他们都看不到彼此的脸,可是他们却都知道,彼此之间此刻的心情想必都不会很好,甚至一言不合就会大打出手,也许也只有青鸾,才可以真正的制止他们。
“但是与你无关!”希有继续说道。
“我知道。”许久,风鸾斧的声音才再次响起,缓缓说道,“多谢你了。”风鸾斧似乎用尽了很大的力气才将自己的情绪缓和下来,说话的声音是那么正式,古井无波,彷如老僧。
“你……”听到这个回答,希有的情绪却也泛起了波澜,不是因为他回答的内容,而是因为风鸾斧的语气,他太了解风鸾斧的脾气了,所以他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激怒风鸾斧,可是此刻,风鸾斧却宛如无事一般跟着自己道谢,希有被惊住了,这一惊,反而让他平静了下来,“这么久,你终于变了。”
“我没变,”风鸾斧平静的说道,“我是因为答应了她。”
“哈……”希有长出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终于知道我输在了哪里。”
“也许吧。”风鸾斧平和的说道,语气中没有丝毫的波澜,没有讽刺,也没有胜利者的骄傲。
“我走了,”希有说道,“跟你的主任说,如果他真的是被选中的人,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
希有停了一下继续说道,“等她醒了,替我问好,前路再见。”
“一定,多谢。”风鸾斧缓缓回答道。
天空的阴影渐渐散去,一切又恢复了当初的模样,一样的蔚蓝,一样的清明。西边天角的大火早已熄灭,而那散不尽的桃花的尘埃,似乎也在希有振翅之间,消失无踪了。
天空变得晴朗了起来,而花邪的脸,则开始变得阴沉了。风鸾斧已经从天而降回到了昊天的手中,所有人也都看得清清楚楚,他们知道,那个破空而出的长枪究竟来自何方。而在他们心里,也就认定了,是那长枪击退了妖兽希有,救了几乎整个申域七层居民的性命。
木夜的伤已无大碍,昊天手执风鸾斧,来到了花邪的面前,面带微笑,甚至,还有一丝歉意,他笑着对花邪说道,“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小瞧魂兵。”
花邪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知道这句话是风鸾斧通过昊天来转达她的,可是她的心中却始终不是个滋味,鹰组的希有是她隐藏的最后一个手段,她甚至不惜毁掉整个申域,也要将这一群人置之于死地。可是就是这最后的一个手段,就被昊天手中的这杆名不见经传的斧头轻而易举的所击溃。
她的确忽视了这柄斧头,她后悔,可是后悔又有什么用,这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她望着天,等待着。
太阳逐渐偏西,地上的影子,也被拉的很长,而花邪,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她的身影渐渐变得虚幻起来,然后消失,消失在角斗台上,消失在申域之中。
只留下一句话在小街之上回荡,“昊天,我们还会再见的!”
时间越来越晚,人群也开始渐渐散去,他们都一起经历了死亡,于是开始更加珍惜眼见的生活,至于赌注,至于胜负,至于明天,他们都没有那么在意了。
也许真的只有经历了生死才会看开一切,昊天看着人群熙熙攘攘的离开,看着唐月几人扶着木夜,终于摊开了他那紧握的手掌。
一瓣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