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是不是好天气,花邪并不知道,她现在唯一知道的事情就是,现在的自己,心情并不好。而此刻的天空,也同样并不晴朗。天边的红炎还在燃烧着,而眼前,则已黑烟滚滚,一片阴沉。
就像花邪此刻的心情一样。
她不知道什么被引燃了,她曾经烧过树木、也烧过房屋,她都曾嗅到过那些东西被烧焦后的气味,那些东西被烧焦后散发的恶臭让她觉得恶心,可是现在的这黑烟飘来,她非但没有觉得恶心,反而觉得空气中的那尘埃之中有一股亲近而又芳香的气息,即便已化为灰尘,即便原本的那些事物已经化为滚滚浓烟,可是她知道,这些灰烬在被烧毁之前一定是美好的,美好,而且瑰丽。
在她的心中,也只有那一种事物可以被这般称赞。
她心中已经再也没有心情去考虑桃花的事情了,她知道被烧毁的一定是她精心布置已久的桃夭阵,桃夭阵已破,琴月三人想必也早就逃出升天了。至于现在的花间楼如何,楼内她所留下的几组守御之人的性命又会如何,她都没有时间去想了,没有时间,也不敢去想。她突然觉得自己仿佛承受了太多,经历了太多,这一切本就不该是自己所应该经历的,还有什么是她没有想到的,小貂呢?她究竟死没死。小貂应该有很大的可能是没死的,可是如果她没死,又是怎么躲过自己的眼睛而活下去的?这一定和丁瑾无故的逃出天外楼有关,可是又会有什么样的关系呢?
花邪此刻觉得自己算到了许多,忽视掉的却已更多,即便焦尤告诉了自己一些事情,可是她还是有很多事情没有想清楚,而且不明白,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想了,她承受的打击太大,一次,又一次。她本以为角斗台旁的暗哨足以为自己留下一条退路,可是她却没有想到,当那些花间楼人跳出来的时候,每个人的身边都被几个人包围着,而且那些人,那些包围圈,似乎早就已经被安排好了,那几个人的实力刚好都隐隐超过了花间楼人一丝,不多不少,他们的差距刚好足够杀死花间楼人,不多一丝余力。
更让花邪觉得可怕的是,围剿花间楼人的那些人里,有很多人自己都认识,都很熟,他们是申域的人,他们也曾在花间楼内流连忘返,沉迷酒肆,乐于赌场,可是此刻的他们似乎都已经变了一副样子,凶神恶煞般,刀刃,也径直砍向了花间楼人的咽喉。
难道这是一个经过长久以来的谋划?就只为了铲除花间楼的势力么?他们究竟等了多久,他们是谁?
花邪的眼睛再次落到了昊天的身上,她看到这个少年依旧古井无波的望着自己,她发觉这个少年不仅是不同,而且可怕,可怕而且深沉。他从何时开始准备剔除花间楼的,还是他背后另有其人,是天帝?难道天帝早已看穿了他们的计划?
花邪越想越觉得可怕,她不怕死,而且,她甚至自信自己有一定的能力逃脱,可是她不甘心就这样走,她有太多没有搞清楚的事情,她不怕失败,她只是不想败的这么窝囊。
她还在思考,还在犹豫,远方却已奔来三人,为首一人白衣似雪,神色匆匆,冲在三人的最前方。这少女身后跟着一男一女,男的手里提着一个酒葫芦,神情自若,不缓不急,即便前方那少女如何敦促,那男人总是可以几步便赶上少女的脚步,闲适之间,还可以独饮两口。而另外的一名女子面如冰山,身后背着一把古琴,面色自若,却隐约露出一丝担忧。
三人奔至角斗台上,见昊天等人无恙,花邪被俘,那白衣少女才展开愁容,扑倒昊天怀里娇嗔道,“怎么没个回应,急死我了。”
“里面怎么样?”昊天抚摸着少女的长发,柔声宠溺道。
“一切都按计划进行。”那少女离开昊天的怀抱,正色道,“花间楼内残留虎组一千三百五十人,战死七十六人,其余人甘愿受降,猴组七十九人,三人战死,狐,狐族……”那少女说道“狐族”之时,脸上露出了难言的尴尬,“七百九十六人,全部受降。”
花邪听到这少女的话,心中便又一座堡垒瞬间崩塌,她知道,这少女所说的尽是实话,那数目,那人数,没有丝毫差错,甚至,就连花邪埋伏在密室之中,草丛之下的虎组成员,想必也都被那少女计算在内了。她知道这个少女是谁,从她的神态,从她的谈吐之中,已然得到了大概,她虽然还是“丁瑾”的样子,可是花邪已经知道,她就是那个已经被木夜杀死的小貂。
她开始后悔,这本就不是花邪才会有的情感,可是她此刻也不得不开始后悔。如果自己没有那么自负,如果自己没有算计过那么多,如果自己没有将“丁瑾”赏赐给木夜,如果自己没有派焦尤去押解“丁瑾”到木夜的屋内,如果,她没有选择王方来到自己的密室。
这一切的如果太多,可是一步步,她都选择了可以让自己失败的那一种,这也许就是命,天命吧,花邪这般想着,这一切都太过戏剧化了,她算计了那么多,却始终还有那么多事情从她的眼前悄然避过,然后给自己致命一击,她恨,也怨,更是不甘,她开始更加不甘心失败了,她要离开这里,重整旗鼓,再和这少年决一死战。她看着昊天,昊天在看着小貂,眉眼盈盈,她们的对话还在继续。
“粉施在安抚那些受降的花间楼人,王家兄弟在帮她,我们怕你这面出现什么差错,就赶紧赶了过来。”小貂急匆匆的说道。
“喂,我可没急,是你非拉着我过来的。”唐月喝了一口酒打岔道。
“你……”小貂有些恼怒,道“要不是你,我们怎么能卷入到这种事情中来!”
“诶?你说那就巧了,是不是。”唐月又喝了一口酒,脸上却是一副不经意的样子,让小貂看得直想动手,恨不得立刻走上前去给他两个耳光。
花邪在一旁看着,看着他们的嬉笑打闹,那是胜利者的姿态,她知道,她也没有去妒忌。她只是在思考,思考着她们的每一句话,而她自己也知道,除了思考,自己什么事情也都做不了。
粉施,那个女子的确有些特点,她虽然没有过任何修行,可是她的气质,她的能力,想必都不在自己之下,她从见到粉施的第一眼起,心中就已经知道了,那个女子难道要代替自己成为花间楼主么?花邪不知道,也不敢去想,几千年的基业就这样拱手让人,这让她如何不难过?
她接着又想起了唐月的话,巧了,的确是巧了,如果她早就杀了木夜,如果她早就杀了唐月,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可是偏偏这些如果都没有,偏偏这些人携手,击垮了自己。她恨,恨老天的不公。她突然想到了万年前自己的母亲死在自己的身边,那时桃花菲尽,树已凋零,母亲就躺在自己的怀里,渐渐化为虚妄,眼睛里充满了不甘和疑惑,她那时还不懂母亲在疑惑些什么,现在,她终于知道了。
她不想死,也不能死,她要继续完成那个任务,为了自己,也为了母亲,更是为了这天地间的不公,为和自己相同的那一类人,讨一个说法。
她突然仰天长啸,这一啸,也着实吓了所有人一跳。
没有人想到这么纤弱的少女会有如此嘹亮高亢的声音,那声音直穿入云,穿金裂石,角斗台旁边的旁观者们都忍不住捂住了耳朵,只有昊天,神色紧张的看着花邪,看着这个女人,他不知道这个女人的体内到底还保有多少力量,但是昊天知道,这一声长啸里,不仅仅是求生的欲望,还有愤怒,还有不满。
花邪的那一声长啸也激起了小貂的惊奇。
“鹰组!”
“鹰组?”小貂一脸的疑惑,问向焦尤道,“花间楼内还有鹰组?”
“我也不知道。”焦尤神色恍然,她从没见过花邪这个样子,这个样子的花邪远比平日里更加可怕,更让焦尤觉得畏惧的是,此刻出现了一个她自己从未听到过的“鹰组”。她对花邪习惯性的畏惧,加上人们对未知本能的恐惧,让焦尤的心,突然凉了一截。
小貂看着四周,唐月的神情也开始变得紧张了起来,他不安的喝着酒,却已经不知道酒的滋味了。而琴月则是依旧的淡然,手中的焦尾琴已然落在了膝上,琴月的动手向来不需要什么多余的话,只要敌人出现,那么琴声必然已经弥散在空气之中了。木夜亦是如此,当花邪抬起头的那一刻,他手中的木刀就已经就绪了,如果花邪有什么危险的举动,那么他将一击必杀,他虽然没有信心,但却有所准备。
而昊天,则依旧是一脸谨慎,他没有看向别处,却只是看着花邪,看着花邪的表情,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天,渐渐阴沉了下来。原本风和日丽的下午,原本还有着落叶和火烧云的美景,虽然所有人都知道那一切都是虚妄的,但是当时的风景,却还不错。可是现在,阴风骤起,遮天蔽日,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但他们心中都有着一种感觉,这种情况,一定和刚刚花邪的嘶吼有关。
天很大,那阴影也很大,渐渐,天空中才隐约浮现出一个影子。
“大鹏?”昊天也终于抬起头来,他看着天空中的影子,疑惑道。
“不是大鹏,”唐月突然正色道,他难得的严肃,难得的清醒,看到他的这个样子,就连小貂都知道,这个庞然大物,也许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是希有。”唐月继续道。
“古族的后人,果然还有点见识。”花邪讥笑道,她重新变得自信起来,自信而且高大,她再也不像是一个囚徒一般颓唐低迷,而是高贵、冷傲。这阴影之下仿佛就已经是她的天地,她俨然就是这黑暗下的君王。
希有,是天外的妖族之一,外貌与大鹏相似,却极大,背上小处没有羽毛,双翼张开,却有着足足一万九千里的广度。
“这妖兽怎么会在花间楼里?”唐月突然问道。
“妖兽?”花邪冷笑道,“那鲲鹏又算什么?”
“鲲鹏当然是神兽了!天帝左手之一!”
“那神兽和妖兽的区别在哪里!”花邪的眼中充满了愤恨,语气也变得咄咄逼人了起来,唐月突然怔住了,他自己也说不清,究竟神兽和妖兽的区别在哪里,似乎是自古以来的定义,神兽和妖兽就这样被定义了下来,他根本就没有去想过。
他也没时间去想了,希有已然压迫了下来,天空之中陡然变得阴沉,接着,便是不住的箭簇之声响起。
“不好!”昊天失声叫道,“木夜帮忙!”
木夜也对战斗有着本能自然的反应,根本不由得昊天张口,就在希有迫下的那一瞬间,他的魂海之中充满了巨大的压力,而与此同时,就在木夜感受到那股压力的同时,自己手中的木刀在一瞬间膨胀了起来,变得又粗又高,茎叶之上陡然长出了一个偌大的伞盖,遮蔽在整个小街之上,没有人知道这伞盖究竟有大,他们只是知道,他们再也看不到了那希有的阴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墨绿。
墨绿的伞盖之上铮铮作响,希有的羽箭早已落下,没有人看到羽箭的全貌,也不知道这羽箭的威力究竟有多大,他们只能看到木夜,看到木夜的脸色在一声声羽箭声后变得惨白,最后,一根灰色的羽箭终于刺入了木夜的伞盖之中,也就是在那一刹那,木夜一口鲜血再也没能忍住,终于吐了出来。
绿色,鲜艳的绿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