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夜回来的很快,但是就在这段时间,也足够花邪等人做了很多事情。林然已经被焦尤带走了,花影身上的伤口也已经找人清理干净了,此刻他坐在木椅上,身旁站着花邪,还是当初时的模样。这个样子,这个情形,不知道是经历了多少年才形成的习惯,大概从花间楼创立之时就已经有了吧。
木夜站在房中,脸上的怒气已经消散了大半,反而变得平静了许多,而这种平静在花影眼中看来却比当初的愤怒还要可怕,因为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杀意和阴鸷。他仿佛又变成了当年彪文身后的木夜,隐藏在黑暗之中,冷酷而又无情。
“你回来了。”花影本不该这样与木夜寒暄,只不过,此刻木夜的犀利的眼神,加上花影原本就如惊弓之鸟一般的心情,让他说出了如此不得体的问候。
好在木夜似乎根本没有在乎花影说什么,他甚至几乎没有看向花影,他的眼睛紧紧地注视着阴暗中的花邪,语气生硬冰冷,“什么时候杀人?”
“随时,”花邪笑道,“你想杀谁?”
“全部!”木夜眼神冰冷,死死的盯着花邪。
“先一个一个来吧,”花邪的脸上露出了微笑,转身对花影道,“走吧,我们去桃夭阵。”
花间楼内只有一个公共的刑场,那是为了惩罚违反楼规的花间楼人用的,他们经过了刑场,还有花间楼人在仔细地打扫着刑场上的鲜血,那是花影的血,散落一地,还未流尽。花邪很喜欢看到这种鲜血四溅的场景,只因为她觉得那地上斑驳的血迹很美,很鲜艳,就像春日里盛开的桃花。
花间楼的刑场虽然很大,但并不对外人使用。花间楼人对待敌人的方法有很多,有的是虎组正面的搏杀,也有猴组背地里的刺杀,但是更多的,还是由狐组亲自动手,更多的人,都是死在了花间楼的床上。
所以他们并没有在花间楼的刑场停留,而是继续走到了桃夭阵。桃夭阵的样子和那天花邪送昊天离开之时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不过却在桃夭阵内和囚牢之外的中间处留下了一块空地,桃花被折断,残枝断叶还留在地上,而那就是花影为唐月四人留下的最后一处墓地。
“就先杀小貂吧。”花邪面无表情的说道,人命在花邪眼中本就如草芥一般不值一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当她此刻宣布小貂的死刑之后,心中居然有一丝莫名的激动。
一切都要尘埃落定,无论木夜和昊天有什么样的阴谋,杀了小貂,一切都将化为过眼云烟,花邪想到了太多的办法来应对接下来一系列即将可能产生的变数,就连她为木夜选择的那个人,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木夜轻松地走过了桃夭阵,没有丝毫的阻拦,这本就是他亲自为花间楼布下的阵法,他站在那囚牢之前,此时囚禁唐月四人的监禁已经撤去,再也没有了那彻骨的寒意,只不过唐月四人还在熟睡。但木夜却知道,此时虽然没有监禁,却远比有时更加凶险,如果有人想要趁现在劫走唐月四人,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花邪站的地方离那片空地还有一段距离,这是花邪刻意安排的,更远的距离可以让他们更清楚的看到木夜的全部举动,也是为了给木夜一些妄动的机会,只要木夜有任何的轻举妄动,那么埋伏在暗处的岗哨一定会同时出现将其制止。花邪也相信,此刻桃夭阵之内所布下的天罗地网,绝对不会允许任何意外发生。
木夜从监牢之中架起了小貂,将她轻轻地放在了空地处。
“需要刀么?”花影在桃夭阵外问道。
“不需要。”木夜的样子有些奇怪,似乎在犹豫,在挣扎,但是他并没有犹豫太久,眼神里似乎又坚定了些什么。右手在虚空之中一抓,空地处的残枝断叶一瞬间在他的掌间汇聚起来,渐渐,幻化成了一把刀。
木夜的刀上散发着强烈的气势,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如果不是因为木夜魂魄已乱,这柄刀的威势要远比眼前的气势强出太多。
木夜看着花邪,等待着她的吩咐。之间花邪玉指轻弹,一道暗光射入小貂的魂海之中,木夜眼见小貂的双眼缓缓睁开,恢复了直觉,却也听到花邪犹如罗刹般的命令,“动手吧。”
“夜?”小貂眼神里透着迷离,看着眼前模糊的人影,轻唤道。
“是我。”木夜看着渐渐苏醒的小貂,语气竟然也变得柔软了起来。
“你是来救我们的么?”小貂问道,“快点走,别让那些人抓到我们。”小貂天真的说道,就像一个孩子,木夜看到她,忽然想起了自己已死去太久的女儿,眼睛竟然也有些湿润。
“不是。”木夜哽咽道。
“啊?”小貂疑惑得问道。
“我是来杀你们的!”木夜眼神陡然犀利,瞪着小貂说道。
“为什么?”小貂刚从暗香魂的昏迷中清醒过来,身体还十分虚弱,但她依旧挣扎着想要起来,她从不肯坐以待毙,也绝不肯束手就擒。
然而木夜的速度却远比小貂想象的要快,当木夜看到小貂似乎在挣扎着起身的时候,他从左手就已经射出了两缕纤细却柔韧的柳枝,缠在了小貂的双手和双脚上,一时间即便是小貂如何挣扎,却再也无法起身了。
“为什么!你们不是兄弟么?还曾经一起并肩作战,经历过生死!”小貂几近歇斯底里,如果不是因为身子的虚弱,她此刻的嘶吼声想必都足以威慑住那只曾经被她视为劲敌的彪,可是她现在,却只能无力的控诉着。她不能明白木夜究竟为什么这样做,她的确对彼此之间的信任已经产生了怀疑,但在她的心里至少还有着一线希望,但是此刻,一切希望都瞬间崩塌。
夜是她最先接触的人,从他们第一次交手,到一起被囚禁在彪府之中,到最后携手击杀彪文和彪,他们都是战友,都曾惺惺相惜,甚至将生命交给彼此。而此刻,在小貂面前,这个曾经的兄弟,却成了索命的阎罗,即将带去她的生命。
她不怕死,她经历过的死亡也并不少,许多次她都九死一生,但是她都甘心,只有这次,她不甘心。她不仅没有死在战斗里,而且却死在了曾经视为兄弟的手中,最让她难以接受的是,她至死都不知道为什么。
“因为…他杀了我先祖。”木夜有些哽咽,转过身,泪已流下,不知是否是故意,他此刻的面容刚好向着花邪的方向,他抽泣道,“我知道这些事情与你无关,可是我不能杀他,只能杀了你。”
“你的先祖……”小貂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叫道,“他,是他逼着我们这么做的……”
“那也不行!”小貂似乎还要说什么,却被木夜一声吼叫打断了,“我寻找了那么久我的祖上,就被他这样杀了!”
“你……”小貂也不再说话了,她似乎理解了夜的苦衷,从那一夜的交手,她就已经开始可怜夜的处境,也许当初她就该死在夜的手下,可是夜没有杀她,如今,她最终还是要死在夜的手里,这也许就是因果循环吧,小貂低叹了一声,再也不去说话了,她只知道这次是真的完了,她也真的累了,她看到了远处观看的花邪等人,也感受到了桃夭阵之内的杀机,她已知无处生还,也没有可能逃走,更不会有人来救自己。她唯一觉得遗憾的,应该是最终也没看到昊天一眼吧。
“对不起,对不起……”木夜似乎也已经失态,歇斯底里,眼泪也已留下,还不住的向小貂道歉,他轻轻地扶起小貂,就像扶起自己的女儿,居然还宠溺的对她说道,“小心一下指甲。”
一副父慈女孝的场景,可是谁又能想到,这个慈父即将要将这个孝女送上那死亡的深渊。
小貂绝不会跪,即便是此刻她已经欣然接受了死亡的结局,她依旧尊重着即将带给她死亡的那个男人,因为这个男人有一句话她一直记得清楚,“如果我女儿活着的话,应该也像你这么大。”
她没有父亲。
他也失去了女儿。
他们两人本就同为天涯沦落,又何必怨恨。
小貂坐在地上,木夜扶正了她的身体,举起了那柄斑驳的刀。木夜的魂魄已斑驳,这刀的颜色,也已斑驳,他的脸,亦斑驳。
小貂也已不做声,反倒是木夜的心里十分复杂,脸上也露出不忍和纠结,他看向花邪,花邪也一脸玩味的看着他,于是他转过头,仰天长叹,“小貂,你记着,我若不能杀了你们四人,让你们在路上同去祭奠先祖,下个月的此时,我定当以死谢罪。”
小貂回首看了眼几近癫狂的木夜,眼中满是哀怨,谢罪,究竟是为谁谢罪?
她已无暇再想,因为木夜的刀已落下。
看着小貂渐渐消失的身影,她的身体化作点点天精,消散在了天地之间,似乎已经成了这满目桃花的养料。木夜犹豫片刻,又走向了那监牢。
“等等!”花邪喊道。
“为什么!”木夜有些恼怒道。
“命令。”花邪冷冰冰的回应,她相信木夜绝不会反抗她的命令,她双手一挥,监牢旁的寒意再次升起,慑得木夜也连退几步,“你也回去吧。”
“是!”木夜犹疑片晌,转身走出了桃夭阵,经过花邪之时,四目相对,花邪的目光依旧惑人,而木夜,则是恼怒。
牡丹房内,焦尤站在房中,静静的看着花影和花邪两人。
“怎么样?”花影问道。
“应该是认真的吧。”花邪的嘴角扬起一抹微笑,“就算不是,他也一定毫无退路了。”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花影问道。
“想办法让昊天知道这件事情。”花邪思索道,“看看他的反应。”花邪的思维终究还是谨慎些,即便木夜已经杀了小貂,但她的心中却依然怀疑。
“派谁去?”花影问道。
花邪只是瞪了花影一眼,花影便再也不敢多嘴,接着花邪看向焦尤,声音十分平静道,“你去把林然叫到这里来,然后,把他派出去。”
“是!”焦尤应声而退。
花邪看了一眼呆呆站在一旁的花影,问道,“你还没想到是谁?”
“已经想到了。”花影回答道,“不过,木夜怎么办?”
“木夜?让他自生自灭吧。”
“自生自灭?”
“嗯,他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花邪冷冷的说道。
花邪每次利用一个人的时候,都会将他的价值完全的榨干才肯放手,此刻,对待木夜也是一样,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补充道,“不过,还不能让他死。”
木夜当然不会死,他在自己的房间里枯坐着,像老僧入定,却目光炯炯,早已没有了当时丰富的情感和表情,冷冰冰的神情一如既往,他,陷入了思考。
天外楼甲子第一号屋本是整个天外楼最豪华奢侈的屋子,而此刻,虽然房门紧闭,但是依稀可以从门间的空隙之中传出阵阵的酒气,酒气弥散,弥散了整个天外楼甲子的六十间房内,甲子一层早已人去楼空,就连小二对这间房内的客人也是怨声载道。几日以来不吃不喝,却偏偏有一个身材精干的汉子常常出来取酒,甚至将整个天外楼的存酒都已经喝干,至于早些日子住进来的那个皮肤黝黑的少年,却是已经几日都不曾见过了。
自从木夜为昊天找来那几个人之后,昊天几乎足不出户,每日都在房内痛饮,然后就是与丁瑾谈天说地,说说笑笑,旁人根本不知道昊天在讲些什么,只得在一旁看着,就连丁瑾都是一脸的尴尬,只得在昊天身旁赔笑。
而这一天昊天正在床上醉醺醺的搂着丁瑾,酒气冲天,忽然只觉得怀里丁瑾身体一颤,昊天也猛然睁开了眼睛,眼神中的酒气一扫而光,看着自己怀里的少女,又起身看了下地上四散而坐的花间楼人,轻轻地在少女耳边说道,“记住,你现在的名字叫丁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