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
天外楼甲子一层早已许久都没有人前来住宿了,甚至连店小二都对这里敬而远之。申域之中几乎很快就传出来一个消息,天外楼里住着一个背景深厚的年轻人,他不知从何而来,却有着迥异的脾气,嗜酒如命,疯癫如狂,就住在天外楼甲子一层内。
于是这里就成了一处公认的禁地,没人会来,也没有人愿意惹是生非。甚至于有些赌场的债主,将探寻这天外楼甲子一层作为还债的条件,只为知道这一层当中所住的人是谁。可是,没有人赶来,即便是那些亡命的赌徒,他们似乎都形成了一股默契,远离这天外楼,因为他们知道,有一些人,私自接下了这个债约后,甚至都未曾踏入天外楼,就已经身首异处,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出现过,有人说死在了怨魂手里,也有人说是债主借那神秘人的身份向那些赌徒讨债,还有人说,有人在暗中保护着那神秘人,不许任何人接近。
无论哪一个原因才是真的,天外楼内那神秘人的名声就此传开,天外楼的生意居然也跟着好了起来,有的人是因为这传闻,有的人则是为了看那些亡命的赌徒如何丧命,总之,客人们都知道一点的是,只要心怀虔诚,在这里就不会有任何的危险。
天外楼的老板自然也很开心,那位少爷的出手实在是阔绰,尽管他一个人就占据了天外楼甲子一层六十号的房间,但是他所出的价码却是远远不止这些。苦的只是那些小二,他们忍耐着甲子层的酒气去打扫那里的卫生,甚至为了那人远奔几里去买酒。
天外楼附近方圆几里的酒源几乎都已经被他喝尽了。
王方站起身来,正要去开门,王方就是那个身材精干,艮魂水魄的男子,他代替唐月,奉命来到了昊天身边,却成为了她们的佣人,林嫣身子虚弱,每日还要为花邪传递屋内的消息,并向王方等人传达花邪的指示。而丁瑾则一直和昊天黏在一起,就算丁瑾一直恳求着王方想要代替他忙碌,昊天也不会答应。
而另一个坎魂金魄的女子名叫黎烨,她的境界是四人当中最高的,年纪也最长,脸上也已经隐约有了一丝皱纹,但却丝毫没有减少她面容上的寒意。也许由于魂魄的原因,她的性格也与粉施极为相似,绝情、冷酷,不苟言笑,她的脸上始终蒙着一缕黑纱,自从他们四人跟着木夜来到天外楼以来,黎烨就一直坐在屋子的角落里,就如同一座冰山,不声不响的看着屋内的一切,如果不是因为那股寒意,很难有人会注意到那个角落里的黎烨。
王方无奈的站起身来,他早已厌倦了这样的生活,一脸的无奈来到门前,打开了尘封许久的房门,房门咿咿呀呀的响着,似乎已有了尘埃落下。王方无比疲惫的打开了门,却在一瞬间清醒了起来,他不认识敲门的那个人。
天外楼本就是一家酒楼,人来人往,出现陌生人本就是十分正常的事情,可是前来敲门的这个人却给人一眼就看出不寻常的感觉,他手中没有任何兵器,但却眼神如刀,人如利剑,最重要的是他的身体,他的身体似乎已经僵硬,无论何时都是那样一副姿态,即便是在移动、在站立之时,即便是他刚刚放下敲门的手,他的身体也纹丝未动,脊背不弯,身体不摇。
如枪,如一根屹立不倒的长枪,他的双脚就是他的枪杆,死死地扎在了地上,才让他这般挺拔,让他这般坚韧,他的人,本就是一杆枪。
王方不认识他,他的境界甚至都没有王方的十分之一要高,但是就是这样的人,却完全激发了王方的警惕,不过也仅仅是一瞬间的警惕而已,接着他便想到,这一定不是昊天派来的人。因为他知道,如果是自己要找人来实施什么样的阴谋的话,绝不会找这样有特点的一个人,这个人本身就是一件杀器,就会让人心生警惕,这绝不是实行一个阴谋之时所需要的人选,相反,这个人适合隐藏在黑暗中,一击必杀,亮剑、出枪、敌死。
“你有……”王方刚要说话询问来人之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尖叫,也不知道是在屋内还是屋外响起,接着就听到屋内突然发出一声尖叫,接着就看到一个女子身着白色绒衫,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的从屋内跑出,那女子捂着脸,衣服上满是肮脏。同处于一个屋檐下太久,王方也对那件衣服太过熟悉,他根本不用去多想,看着那背影就已经知道离开的那个人是谁。
接着,就看到一个少年,蓬头垢面的从屋内跑出,衣衫褴褛,满面狼藉,边跑还边在喊,“小貂,小貂,你别跑啊!”那少年跑到门口,歪着头打量着门口所站着的那个人,四目相对,他看到了那人眼中的疑惑和鄙夷,而那个人也看到了这少年眼中的疲惫和疯癫。那少年几乎都未驻足停留,转身就跑了出去,一边跑,还在一边叫嚷着,“对不起,对不起,你回来……”
昊天追出去没有多久的时间,王方就听到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冷冰冰的声音,“跟上。”王方回过头去,就发现林嫣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昊天匆忙的追了出去,追到了天外楼的大厅之中,追到了天外楼门口,也一直追到了天外楼外。
昊天的出现无疑给申域之人带来了轩然大波,有些心存侥幸的赌徒已经欠下了滔天的赌债,他们没有能力偿还,只能赌上自己的性命,既然如何都要死,也许争取一下机会总归是好的。
于是就这一争取,他们看到了昊天,于是他们的赌债就此抵消,无论他们签下了多少,一切都和债主再无关系,只要他们回去告诉债主,住在天外楼甲子层的那人是谁,而那人,无疑就是面前的这个黝黑的少年。
他们疯了,他们欢呼,他们有的人所欠下的赌债足以买下三个天外楼,此刻,都将烟消云散,他们打心里感激这个少年,还有那个引诱这个少年离开天外楼的那个少女。
然而这一切都与昊天无关,昊天无心体会这人群的喧嚣和激动,尽管人群拥挤,他依旧冲了出去,无所谓其他,只是因为他在乎的那个人已经消失在了人海之中,所以他匆忙的挤了进去。人群熙攘,兴奋异常,昊天甚至撞翻了一个老妇的摊位,瓜果满地,他都未来得及说声抱歉,便继续向前冲去,他终于看到了那个少女,她蜷缩着身子,蹲在墙角,掩面哭泣。
昊天小心的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双手,似乎在说些什么,脸上满是愧疚。许久,哭声渐渐变小了,而那少女似乎也不再抽噎。王方四人也终于挤过人群来到了昊天二人的面前,看着昊天搂着那少女,每个人心中都各有所思。
“昊天,这位兄弟找你有事说。”王方对昊天说道。
“等等,等小貂好一些,我们回去说。”昊天搂着那少女,温柔的说道。
“我们回去吧。”那少女喘息了一阵,柔声道。
“好,听你的。”昊天拉着那少女的手,缓缓走回天外楼内,天外楼内唏嘘声依旧未停,吵闹、激动、和哀痛的声音此刻都在天外楼外响起,然而这对于昊天来说似乎都是充耳不闻,他的眼里只有眼前的少女,他的眼神虽然疲惫酣醉,但是那眼神中的宠溺却是真挚的,每个人都能看的出,每个人也都能看得到,就连那少女,此刻都能体会到他内心的心情,仿佛都能听到他内心的声音。
又回到了甲字一号房,王方拉着那如枪般的男子来到昊天面前,说道,“他……”
“说吧。”昊天打断道,眼睛依旧看着那少女,一动不动,目光都不曾移开一瞬。
“昊天。”那男子说道,“小貂死了。”
“什么!”昊天双目定在那少女身上,根本不曾移开一丝一毫,直到那男子说道“小貂”的名字,昊天的眼神突然转向了他,眼睛里的火光,仿佛借着酒意燃烧的更加澎湃,那火焰,仿佛将要燃尽整个天外楼,燃尽整个申域。“你再说一遍!”
“小貂…死了……”那男子重复道。
“哈哈哈哈哈!”昊天忽然狂笑起来,“你太会说笑了,你看她是谁?小貂死掉了?怎么可能,小貂一直在我身边。”昊天指着床上的少女笑道。
“昊天,你冷静些,小貂真的已经死了……”那男子忽然抓住颤抖着的昊天,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你看着我,我是王成,你认识我的对不对。”
“王成?”昊天看着那男子的眼睛,“对,你是王成!你不会骗我的!你是我兄弟!我信你!”昊天狂叫道。
“可是,那她又是谁……”昊天看着床上的少女问道。
“你仔细看看吧……”王成松开了抓住昊天的手,轻声道。
昊天走到床边,看着那少女,眼神若即若离,飘忽不定,甚至还有一丝伤感和苦涩,让人看了心生怜意,接着,他变得疯狂,变得粗暴了起来,他抓着那少女的脸用力的揉搓着,“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你不是小貂!你究竟是谁!”昊天发疯似的重复着这几句话,那少女的眼睛都被他挤出了泪水,却一直咬着牙,不曾说话,也不曾吭声。
渐渐,昊天冷静了下来,他不再去摇晃那少女的身体,那少女的脸上分明已经被昊天掐成了红紫色,泪眼婆娑,坐在床角,眼泪悄然流下。而此刻的昊天,眼中的酒意已经全部都化为了烈焰的燃料,在燃烧,在怒吼,在挣扎,这一切都在他的眼睛里,这本就已经足以燃尽每个人的斗志,但这却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他平静的身体。他的身体不曾颤抖,不曾摇晃,笔直,毫无醉意,甚至,要比他平日里的脚步还要稳,还要轻。
他来到了王成的面前,轻轻地说道,“是谁杀了她?”
“夜,”王成轻声道,“木夜!”
“木夜。”昊天的口中一直不断地重复着这个名字。
花间楼牡丹房内,花邪花影和焦尤都站在房中,向前方望着。木椅上坐着林然,眼神乌灰空洞,一道光芒从她的双眸中射出,打在对面的墙上,花邪三人望着的方向。
他们看到了昊天所做的一切,此刻,他们看着昊天的眼眸,若有所思,突然间,花邪问道,“焦尤,你怎么看。”
似乎在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花邪对焦尤的信任已经远超过花影了,她许多事情都开始找焦尤商量,花影虽然还在她的身边,不过却渐渐变得形同虚设一般,竟真如一个影子一般透明。
但是焦尤却没有任何的骄傲,她知道有些方面自己是绝对抵不过花影的,即便花邪已经渐渐忽视了花影,即便花邪已经开始忽视了花影的存在,但是花影对花邪来说,无论何时,都将是一个不可替代的人。焦尤向来懂得低调和谦逊,面对花邪的询问,她没有任何的隐瞒,“像是真的。”
“像?”
“现在只剩下一处疑点了。”
“丁瑾为什么要逃出去?”焦尤问道,她像是在回答花邪的问题,也像是在询问花邪,她们已经达到了一种不可名状的默契,四目相对,她看到了花邪眼中的微笑。
“没错,她为什么要逃出去。”花邪自言自语道。
“也许,昊天对她……”花影突然插嘴,他似乎在极力证明着自己的存在,可是,显然,他又错了。花邪只是瞪了他一眼,并没有说话,说话的是焦尤。
“和男人上床是狐族的必修课,也是丁瑾的必修课,没有也许。”焦尤说道。
“找机会,叫她回来。”花邪思虑片刻,命令道。
没有机会。
第二天,花邪就收到消息,昊天和丁瑾消失了,消失在天外楼内,甚至消失在了申域之中,一夜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