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伴随着一阵头疼,就像被撕开了一样。我不知道我睡了多长时间,我只记得蒙蒙眬眬中好像听见了我妈的哭声,还有杨清的。对,杨清也哭了,因为她的声音让我听得心里一阵难过。
我坐起来之后发现自己是在医院,手背上还扎着点滴,其实我早就料想到我该在医院了。我觉得很渴,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无意中看见镜子里的我脸色很苍白,一副很憔悴的样子,好像是在一场灾难中劫后余生的幸存者。
说真的,我实在不喜欢医院,从小就是。医院的那种寂静跟无处不在的白色,还有一阵一阵愈发浓烈的消毒水的味道,我真挺抗不住的。所以我想换身衣服,离开这里,但是我的头又开始疼了,我只能坐在床上。
我刚坐下门就“吱呀”一声开了,我眼前有些发黑,看不清楚进来的是谁。但是那个人扑上来,一把就抱住了我,那个人抱得很紧我怎么推都推不开。我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是周游的。
等我眼睛看得清楚了一点儿的时候,发现又从外面进来了一大帮人。这时候,周游松开了我,但是我没有看他的眼睛,不是因为不敢,是因为我实在没有力气。
我妈过来也是一把就抱住了我,然后“哇”的一声就哭了。她说,你知不知道这些天把妈吓坏了,你说你如果有个三长两短的,妈可怎么办啊,你这么大的姑娘了,也不注意点儿,摔成那样儿……
挺奇怪的,我没什么反应,当时我只说了一句话,妈你别哭了。我爸说孩子现在需要安静,你别在这儿哭了,然后就把我妈从我身上给拉走了,但是我妈还是一直在哭。
杨清看着我也哭了,她说,当时把你送进来的时候,你都不知道是什么样子,那么多的血,流得哪儿都是。后来医生说你有脑震荡,还可能变成植物人,你妈当时就晕了,我也吓哭了。结果你一躺就躺了两个多月,春天到了花儿都开了,可是你却一直都不醒。
我说,杨清你别哭了,我看谁哭都不难受,就看你哭我觉得心里特难受,你别哭了,你一哭我都想跟着哭。
何煦握着我的手,很温暖地看着我。他说,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医生听说我醒了就赶紧来我的病房看,看我坐在床上身体基本健康,就给我做了些简单的检查,然后又问了我一些问题,确定我没有失忆或者是没有什么别的问题。医生跟我爸妈说我有点儿脑震荡,有时候可能会突然就晕倒了,但是一般来说应该没什么太大的问题。还说我再休息几天就可以出院了,叫我注意营养。
杨清问我:“陈依然,你还记不记得你是怎么从车子上摔下来的?”
“好像是我正在打电话,只有一只手扶着车把,前面有个下水井没有井盖,我来不及停下来。”
“对对对,就是这么回事儿。”
“杨清啊,现在是几月了?”
“都三月底了。”
“啊?学校都开学了,帮我订机票吧,我得回英国。”
“我帮你请好假了,你不用着急回去。”
“妈,我想今天就出院。”我转过头,很平静地跟我妈说。
“过几天再出院吧,你刚醒。”
“我要今天出院。”
“在医院住几天再回去吧。”
“我要出院。”
“那好……我们给你办出院手续。”
我换好了衣服,坐在床上等我爸跟我妈去办出院手续,我还是有些头晕,四周一片天旋地转。这时候周游坐在我旁边,一把抱住我,不停地说对不起。我看见周游的身后,李佳岚站在那里对我做着口形,一脸得意跟幸灾乐祸的表情,我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她说的是“活该”这个词。
这几天我一直都没有力气,不知道是因为心灵上的疲惫,还是身体上的疲惫,抑或是身体与心灵皆已筋疲力尽。
我一直都在试图推开周游,后来看见杨清跟何煦站在门口,突然就觉得他们两个给了我一种安慰感。我很平静地跟周游说,你放开我。周游吓了一跳,慢慢放开了我。我看着他很认真地说,我没有。然后摇摇晃晃走到门口,跟杨清还有何煦一起走了出去。
回家之后我简单收拾了一下要带回英国的东西,发现并没有什么,只有一个笔记本电脑而已。
下午的时候我爸叫我跟他一起去吃饭,他说都是熟人,都知道你刚出院,大家就都吃点儿清淡的。
即使我不想去,但是我还是点了点头说好。
饭局上,溪桥也来了,看见我之后很激动,差点儿要哭了。我不明白大家这是怎么了,怎么看着我的表情都是那么忧愁,都是那么难过的。我怀疑是不是我长得不太好,要不大家怎么看见我就想哭呢?
我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就把筷子放下了。
李佳岚坐在周游的旁边,她对大家说,我跟周游下个月要订婚了,大家一定要来,可能有些人已经听说了,但是陈依然还不知道。
我吓了一大跳,我看了看何煦,又看了看杨清。杨清很为难地说,这是你昏迷期间的事儿,当时我们都挺震惊的,都纳闷儿周游为什么突然就要跟李佳岚订婚。后来发现是李佳岚在使坏,趁你不注意把戒指拿走了,戴在手上跟周游说是你送给她的。等周游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李佳岚已经发出话去说她跟周游订婚的事情了。
我没什么反应,我觉得很可笑,真的。哈哈,你看多好笑?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杨清跟何煦都没有笑,还有溪桥,这么好笑他怎么也不笑呢?
这让我想起了我表姐的一本书里的一句话,刚开始看见这句话的时候没什么感觉,现在想想我觉得特有哲理。那句话是这么说的:生活就是一场战争,如果不挣扎,那么就和它一起堕落。
我手里握着茶杯,我笑了,我说我是不是应该给他们送一份厚厚的礼金去啊,看来从现在开始我得不吃不喝攒钱啦,哈哈。我觉得自从我醒了之后,我变了,我变得安静了,不会因为一件什么事情而怎么怎么样了。其实这就是我陈依然,嗯,变得安静了,你看多好。
过了一会儿,我拎着电脑站了起来,我说我得赶飞机去了,大家慢慢吃。杨清跟何煦还有周游跟溪桥,全都追了出来,不过我还是比他们快了一步上了车。我觉得我该好好学习了,我要好好学了,博士的课程很紧,不能耽误。我没有因为什么,也没有因为谁而要回到英国,我只是为我自己,对,为我自己。
坐在车上去机场,我妈给我打电话,问我要去哪里,我说回英国。她又问什么时候回来,我说如果可能我就不回来了。她听完之后就哭了,我在这边没反应,我只说了一句话就把电话挂了。
我说,你别哭了我嫌吵。
后来溪桥也给我打电话了,我叫他不要让何煦跟杨清打电话给我,我说我会嫌烦的。他问我,姐你什么时候回来?你在哪儿啊,我跟何煦哥还有杨清姐出来找不到你。我说我可能就不回来了。溪桥听完马上就哭了出来,他说姐你别。
我还是很平静地说,你到了美国要好好读书,听见了没?
溪桥哭着跟我说,姐我不去美国了,你别走,回来吧行么?
我说,姐不走姐就是觉得闷,到外面透透气等不闷了就回来。我太累了,付不起机票钱,所以不想再四处奔波往返于各地了。说完我就把电话挂掉了,然后拆下电话卡扔到了窗外。
那一瞬间我很忧伤,是世界先放弃我了,还是重新赐给我新的生活呢?我不知道,我不去想因为我累了。
窗外的阳光很明媚,洒在每一个在街上匆匆行走的人身上,这让我感觉日子不空虚很充实。我想,我做了很长时间的梦该醒了,可是醒来之后我可悲地发现我竟然什么都没有得到。突然间我有一种错觉,觉得我长久以来的生活都是一场虚伪的幻觉,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幻觉是可悲的,等我回到了现实生活中我还要接着自己往前走。
透过候机室的玻璃窗,我能看见外面有很多架飞机在同一时间起飞或者降落,有人因为相聚欢笑,同时也有人因为分离哭泣。耳边一直都是飞机起起落落的轰鸣声,不知道它们在起飞和降落的同时,有没有带走或是带来了谁的欢笑谁的泪水抑或是有关谁的记忆。
飞机上我做梦了,是在从舷窗洒进来的阳光下。梦里我又看到了那些不停飘零下落的三千落花,还有一面墙上画着那些永远不会枯萎的繁花。有很多我熟悉的人靠在墙上唱歌,可是我听不清那些人在唱什么,只知道他们很快乐。因为在我梦里的他们永远是高一时候的样子,每天黄昏都会坐在学校的草坪上无忧无虑地看天,不知疲倦地唱着那些我们共同唱过的歌。
再回北京已经是两年后了,回来是为了参加何煦的婚礼。
何煦的婚礼是在北京办的,因为他移民回北京生活了,所以连在法国的别墅都卖了出去。婚礼上来的几乎都是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有的还是跟我谈过生意的。刚接到他要结婚的消息时我愣了一下,觉得很突然,后来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去参加何煦的婚礼。
何煦看见了我,于是马上走过来,一脸的惊讶。我站在那里笑了笑说,恭喜你,结婚了。何煦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没办法,最后还是比你早结婚了。我笑了,没说什么。
新娘叫张倩仪,是个心地很善良的女孩子,我高中时隔壁班的班长。人很好,有很多人追,很漂亮。我见过她,但是她却从来没见过我。站在那里的时候,我在想缘分真的是很奇妙,谁会想到将来有一天,我的好朋友会成为她的丈夫呢?
正跟何煦说着话呢,新娘走过来,她穿着很漂亮的婚纱,站在何煦身边很有礼貌地跟我打招呼,笑容幸福而美好。
何煦正要向张倩仪介绍我,我却很有礼貌地跟她说,我是何煦的表妹,一直在英国生活,你没见过我的。张倩仪听过之后笑得很开心,她说,原来是这样啊,还特地从国外赶回来参加我们的婚礼。我说,没关系的,毕竟何煦是我表哥。
没说几句话张倩仪就去应酬客人了,看她走远了我跟何煦说,你就当我是你表妹吧,张倩仪太单纯了,你别让她想那么多。
我说,新娘很好,你以后一定要好好对待她。
何煦没说什么,只说了句,我知道。
张倩仪就是那个可以跟何煦白头偕老的人,他们真的很般配,所以我在心里很真心地希望他们幸福。
短暂的沉默之后他问我:“那么你呢?这两年在英国过得好不好?”我挺坦然的,于是很淡定地说:“还行吧,还是自己住。我的一个同学帮我找了一份境外导游的工作,我无非就是在节假日的时候带带团什么的,要不就是去做翻译。我现在是同声传译,工资很高,不算太累。不工作的时候我还是会写小说。去年我已经攻下了第三个学位了,虽然不知道要这么多学位干什么,但是如果有一天我回国了,起码找工作倒是挺容易的,不至于饿死。我现在的生活很平静,每天都很充实,我很满足。”
我没在何煦的婚礼上留得太久,等最后要走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何煦,这几年周游……他怎么样?过得好么?
何煦望着我突然又是那种忧伤的表情,他说:“自从你走了之后周游就变得沉默寡言,他跟李佳岚最终还是没有结婚,即使订了婚可是周游还是不顾家里的反对,跟李佳岚悔了婚。他说他一直喜欢的都是你,不是李佳岚。听说后来李佳岚受不了打击在家里割腕自杀,好在被家里人及时发现送到医院去,好不容易捡回了一条命。只不过等她醒了的时候整个人都变了,精神上出了问题,整天都是喜怒无常的,不停地说她明天就要跟周游结婚了。”何煦偷偷观察了一下我的表情,然后说:“其实周游这两年一直都在问你好不好的,他很担心你也很爱你,他一直都觉得很愧疚。”我很难过,因为何煦用了一个“爱”字。鼻子一酸,眼泪涌到了眼眶里,于是我赶紧背过身去,因为我不敢确定我是否会掉下眼泪来。当我决定不再流泪的时候,眼泪还是义无反顾地流了下来。我是真的承受不住这种叫做物是人非的痛苦。不等我回来,怎么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
我跟何煦说,我要走了,你跟张倩仪要好好的。
何煦知道我的脾气,就没拦我,他说,你不再等等吗?过一会儿叔叔跟阿姨他们就来了,杨清下了飞机正朝这边赶,而且周游也来的。他们很想你,你等等吧。
我说,算了吧,我还是赶在他们前面离开才会感觉好一点儿,等我有时间的吧,等有时间我再回来好好看看你们。
在远处看着何煦跟张倩仪的背影时,我突然感觉很孤单,但我还是很释怀,现在终于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去年的时候我去新西兰参加了杨清的庆功宴,是因为她在一个很有名的国际设计比赛上拿了奖。她在我那年走后不到一个月,就去新西兰读书了。我问她为什么突然想通了,她说,你不在我还留在那里干什么,大风大浪也没人替我挡了,还不如出国读书。
杨清现在是一个很有名的设计师,设计衣服、珠宝、家具等等,是很多世界品牌旗下的设计师。还养了一只纯种的吉娃娃,名字叫拿破仑。
其实我一直都没跟别人说,某种意义上来讲,我其实很崇拜杨清。
自从我认识杨清那天起,我就觉得她是一个矛盾的人。她可以活得很随性,也可以愤世嫉俗打抱不平,只要她觉得自由就好。
在我心里,杨清一直都是一个很有血性的一个人。她可以为了朋友甘愿被学校处分;她可以想做什么便去做,走自己选择的路;她可以高举着拳头高呼不满;她可以很潇洒地处理任何事。而我则只能表面上张牙舞爪,暗地里却不吭声不吱气儿,我唯一能做的,只是躲在角落里独自丧心病狂。杨清这种小小的“勇气”,对我来说或许是永远都不会实现的最大奢侈。可能是因为这样,我害怕她被欺负害怕她受伤,这让我觉得我很想在她身边,以朋友的名义保护她一辈子。只要她幸福。
很多次我哭了,杨清过来安慰我叫我别哭。其实她一直都不知道,哭到最后,并不是我还是觉得委屈,而是被她感动哭的。
上学的时候,杨清漂亮骄傲,何煦幽默温柔,他们都比我好比我受欢迎,可是他们对我来说却像我的生命一样重要,不能失掉。我一直都希望我身边的人过得很好,现在,他们都有了很安定很理想的生活,我真的觉得很高兴很欣慰,我在背后看见他们找到了幸福。
因为他们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希望他们好。
其实我离开北京回到英国的时候,无意中看见了溪桥的blog,里头有一句话是这么写的:姐今天走了,她说她只是出去透透气,转够了就回来,我问她具体什么时候回来,她说她可能不回来了。我说我不要去美国读书,我要我姐,但是她还是走了,连头都没回,毅然决然的。
我低着头向前走,再抬头的时候看见了正在下车的周游,瞬间,我站在原地无法言语。我不能否认,几年后的今天我再看到周游,看到他用宠溺的目光看着我的时候,我还是觉得有一种深深的孤寂。
我什么都没有说,周游看见了我表情很惊讶,他马上就跑过来想拉住我,但我还是躲开了。我慌忙躲进了一辆出租车,依然是头也没回。
不知为什么,我又感觉到了自己站在夜晚空旷的田野上的那种苍凉,还有一阵一阵的痛楚沉寂在黑夜里。有时候我在法国工作,偶尔独自漫步在大街上,看见街边珠宝店的橱窗里,陈列着跟周游给我的那枚同一个款式的戒指时,依然会觉得很寂寞,是那种宁静的疼痛。
最近这几年我渐渐地不再忧伤了,因为我不再是以前那个只会忧愁的陈依然了,我谁都不怪,谁都不怨了。可是我却总是觉得莫名的孤独,像是被谁突然抽离了世界。
世界如此荒凉,怎样让我微笑行走于阳光之下?
我在北京没有联系任何人,就直接坐当天的飞机回英国了,飞机起飞的时候我透过舷窗向外看,发现北京也越来越漂亮了,发展也越来越迅速了。从前那些我留下了记忆、洒过阳光的地方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连痕迹都不曾留给我。我就像是一个外国人,睁大了眼睛惊叹着北京翻天覆地的变化,而唯一与从前相同的,只是我依然会晕机会吃安眠药,依然会几乎一直睡觉直到飞机在英国降落。
就这样了吧,所有人都变了,连我也变了。我们再也记不起那个早就已经消逝的世界,也记不起大家都奔走于哪些越来越远,但是却截然不同的方向。
回到英国之后,公司让我临时接一个旅游团,是到法国的,为期一个月,报名的只有十多人。
这些年我一直都很诚实,很真诚地对待每一个人,所以每个旅游团里的小孩子都很亲切地叫我“好心的导游姐姐”。我觉得我真的是变了。
我回去之后简单收拾了一下,从英国坐了一个多小时的火车到了巴黎,倒了几次车然后到了戴高乐机场。
这次很顺利就接到了旅游团,准备第二天开始的为期一个月的行程。要一个月把巴黎、里昂、马赛、尼斯、南特、波尔多、图卢兹、普罗旺斯、阿尔卑斯这几个地方都逛得差不多应该不算难。毕竟这个旅游团是法国境内游,所以时间很充裕,平均在一个城市逗留三天,不用在走马观花般的旅行方式中结束行程。
我跟齐苏阳就是在旅游团里认识的,真正意义上注意到他,是在他帮我找隐形眼镜的时候。那时我们在尼斯,我独自走在那个沿海城市的街道上,觉得偶尔来这里吹吹海风也很好。突然感觉眼睛很不舒服,于是下意识地伸手揉了揉,隐形眼镜便掉了出来。我只能蹲下来找,因为人很多而我又不知道隐形眼镜大致掉在什么方位,所以我寻找的方式近乎摸索。
说实在的,我最受不了找东西,尤其是眼镜,特别是隐形眼镜。我当时特狼狈,因为我只能一边找还一边喊“对不起,请让开,我正在找我的隐形眼镜”之类的话,让一帮人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给我让出一条路。
后来齐苏阳就站在我面前问我找什么,我说找隐形眼镜,他二话没说就蹲下来帮我一起找。挺长时间之后他站起来长出一口气,摊开手掌说找到了。我一听马上就站了起来,果然看见我掉的那个隐形眼镜在他的手心里。我拿过来在药水里蘸了两下,就拿出来甩干直接放到眼睛里了。我本来想跟齐苏阳说谢谢,但是那时候我没记住他的名字,特尴尬。齐苏阳当时挺不介意的,说真的这反而让我觉得更丢脸。你那样对眼睛好吗?齐苏阳指了指我手中放隐形眼镜的盒子问我,我挺无所谓的,就说没什么事儿,我不戴眼镜就什么都看不清了。齐苏阳“哦”了一下就没了动静,随后他又说介不介意跟他一起逛,我一想也没什么事儿就答应了。
走路的时候我偷偷在一边仔细打量了齐苏阳一下,觉得他说话的声音很好听,侧脸也很好看,是属于那种女生看过之后会马上用袖子擦嘴角的那种,绝对比得过周游跟何煦。
不小心就想起了周游,于是心情一下子就变得很难过。我不知道我现在是否爱他,而我也不知道他是否依然爱我,或者是我们从来就没有相爱过。我记起了一句话,在哪里看到的我忘记了,那句话是这么说的:我忘记了我们是怎样相爱,然后又怎样突然分开。
一想到这儿我就开始发呆,直到一个拿着很多蛋糕盒子的法国女人急匆匆从我身边走过,我没注意差点撞到她,她夸张地说了一句话,我没太听清,好像意思是说“小姐,请你小心”。我回过神来,赶紧跟她说,对不起夫人。
齐苏阳看我心不在焉的,问我怎么了,我说没什么事儿,是我自己没注意。
一个月之后那个旅游团的行程圆满结束了,我就没把这件事儿太放在心上。起初我并没有太怎么注意齐苏阳,就是觉得他也是一北京人,跟我是同乡,剩下的也没什么特别。可是后来我发现不得不注意了,因为我百分之百能在我带的每个旅游团里看见他。如此算来,我跟他见面的频率几乎可以说是每天,认识他的时间可以换算成为将近一年。
最后我实在忍不住了,在他参加我今年第八个旅游团的时候问他:“齐苏阳,你说你每次报名报的都是相同的旅游路线,你就不觉得无聊吗?”齐苏阳愣了一下说:“不觉得啊,只要是你带的团我就不觉得无聊。”听他说完之后没把我气得半死,让我觉得人生太无聊了真想去跳楼,估计这时候跳楼还得排队。
我以为他是个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所以找到机会就讽刺他不上学,太颓废堕落。谁知道有一天他丢过来一句话,陈依然,你难道不知道我比你大一岁么?你都毕业了,我还不毕业?
我说,我告儿你我认识的那帮人,包括我几乎都提早上学的。
齐苏阳甩我一句,你会提前上学我就不会了?
这让我很崩溃,并且绝望着。以前我跟杨清仗着是跳级的,就手拉着手在校园里四处横行。后来遇见了周游,遇见了李佳岚,遇见了齐苏阳,结果发现他们不是跳级的,就是提早上学的。于是就想,怎么这么多这种人?!社会真恶劣。
但是我还是不死心,就问,哎我说比我大的那位,你读的肯定不是什么好大学吧?不然怎么没有工作呢?有事儿没事儿就出来玩儿,看来你闲得发慌。
齐苏阳看了我一眼,很不以为然地说,我大学是不怎么好,牛津法学系的。顿了顿之后又补上了三个字:博士后。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从相册里头调出一张照片,我仔细一看,差点儿没把血喷手机屏幕上。照片上是齐苏阳跟他的那帮同学在牛津大学他们学院门口照的毕业照。我说他怎么总到旅行社报名,感情是同在一个国家交通无比的便利啊。
所以我就再也不讽刺他了,毕竟在全英国排名前三跟排名前十的大学是不同的,他没来讽刺我已经很给我面子了。当初我也向牛津大学提出过申请,本来以为稳操胜券,都做好将来当牛津大学毕业生的准备了,哪儿知道人家根本没搭理我。后来我挺郁闷的,就留在了国内的大学。为了这事儿,当时我还在家每天都大骂半小时,说牛津的校长不是好东西。
忘了说了,齐苏阳是高级律师,在一中国人开的很有名的律师事务所里,后来听说他很精通英国跟中国两个国家的法律,是被挖角挖过去的。我知道的时候还以为他开玩笑,我还讽刺他说,我怎么就那么不信你二十多岁就能当上高级律师?你以为你很牛掰么?
等得到证实之后我同样要吐血了,你说你看见一个二十多岁就当上高级律师的,你能不吐血?高级律师是什么?住的是别墅,出门开的是宝马!所以从此之后我对齐苏阳的敬佩之情犹如那个什么江水,后边是什么不绝的。
齐苏阳总接到电话,几乎都是叫他回去处理手头上的案子的。所以我劝他赶紧回去,别再玩物丧志以免被开除。但他就是不回去,非跟我说没什么要紧的事儿。
假期结束了,该上学的上学该上班的上班,齐苏阳新接到一个案子,自然就回律师事务所了。所以我的工作不是特别忙,甚至有时候在家里一歇就歇个一个多月,闲得要死。
于是我决定找点事做,就去应聘当老师。我应聘的那个教育机构类似于我们北京的新东方,据传言说开一次工资跟抢一次银行差不多,不知道是真是假。所以我就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去凑凑热闹,看看我能不能去每个月抢一次银行回来。试讲之后我很轻松就应聘上了,教一帮随父母移民到英国的中国学生法语。讲了几节课之后我觉得挺累的,就以我这身体素质,根本就是去找死去了。但是一想到抢银行的问题,我就硬挺着每天都到唐人街买红牛,喝个三四罐。
齐苏阳给我打电话问我最近干什么,我就告诉他我到一个什么什么地方当法语老师来了。我琢磨着他也就英文说得溜,不可能会法语什么的,肯定不能来当老师顶多就是一学生。
齐苏阳问我讲课的地方在哪儿,我就告诉他了,他听完之后没说什么就把电话挂了。真不知道他能做出来什么反常的事儿,就像他天天买花给我,还一个劲儿地跟我说他什么意图都没有一样搞得我莫名其妙的。
接下来的三个多星期齐苏阳都没给我打电话,估计他现在特忙,所以我也没给他打电话,怕打扰他。
今天之前,我的生活还是很安稳没有波澜的。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我今天早晨一进教室,差点儿吐出血来——因为我正看见齐苏阳安安稳稳坐在教室里。
我有不好的预感,于是颤抖着问他来干什么,他说出了一个我最不想听到的答案——“我当然是来学法语的啊!”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齐苏阳是插班的,且前边落下的课已经自己先在外头补完了。
我的那帮学生几乎都是跟我差不多大的,有的还比我大,沟通比较容易,好说话。以至于上课的时候都不遵守纪律,特别是男生一个个的都一脸坏笑故意气我玩儿,不过每天跟这帮学生在一起过得倒是挺快乐的,一班学生都特逗。开始的时候有事儿没事儿就陈老师陈老师的叫,后来他们问我年龄,得知跟他们年龄一般大,甚至比他们小的时候,就再也不叫我老师了,一上课就“陈依然陈依然,我有问题”。而且每次问的问题都是我有没有男朋友之类的,从来都没变过,可以说是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
每每都是把我问急了,我就把教案往讲桌上重重一放,然后用柔道的段位吓唬他们,于是他们在底下就不敢吭声儿了。
为了防止这帮学生在底下不好好听课,我上课的时候就把讲桌收拾了一下坐到上面讲课,想看看这帮学生在底下成天都鬼鬼祟祟干些什么。
一个男生看见我坐到讲桌上讲课,就特兴奋地在下面说:“嘿,你们看陈依然又坐台了。”结果可想而知,那个男生被我一顿拳打脚踢轰了出去,严重影响了我为人师表的形象。把那个男生轰出去之后,我整了整衣服朝底下一脸笑容地说,我们接着上课。把坐在底下的学生吓坏了,翻书的时候手都不停地抖啊抖的,从而后半节课纪律有了巨大好转。
再说说齐苏阳上课时的状况吧,这小子倒是挺认真的,我讲课的时候他还戴一眼镜文质彬彬地坐在底下记笔记,惹得一帮女生都不认真上课,扰乱课堂纪律,叫我尤为火大。
不过忽然有一天齐苏阳没来,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课程都快结束了,齐苏阳都没来。后来慢慢的我就习惯了,琢磨着他不来就算了,我也不损失什么。
我讲课的地方离我住的地方不算远,平时坐公共汽车二十多分钟就到了。不过今天挺点儿背的,路上堵车我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五分钟。一进教室之后我发现里头特闹,就往讲台上一站组织纪律准备上课。不过一大帮人根本不搭理我,把我气得够呛,这不是公然藐视我的威严吗?所以我把手中的书一放,用我的惯用伎俩,气运丹田大喝一声:“都给我好好听课,学得好了我找个男老师结婚成吗?”说完之后教室里马上鸦雀无声,全都很听话地翻开书跟笔记本,要好好听课。刚想讲课门就被推开了,我倒吸一口凉气,估计那架势都快背过气去了。我承认他的笑容很好看,但是我不认为他奸诈的笑容很好看。
齐苏阳站到讲台上,很狡猾地看着我。坐在底下的同学朝台上喊:“齐苏阳你站讲台上干什么啊?”齐苏阳一本正经地说:“从今以后,你们不许叫我齐苏阳直呼我名字这么没大没小的了,你们要叫我——齐老师。从今天开始我跟陈依然老师搭班给你们讲课。”沉默了几秒,下面一帮学生大笑,问我:“老师,这是不是就是你找的那个男老师啊?”一句话把我噎得直脸红,但是我还是气定神闲地说:“当然不是,比他长得帅。”我在一边偷偷看了一眼齐苏阳,发现他一脸说不出的忧郁,特可怜。
本来我讲的法语速成是要两个老师共同讲的,每个人两个小时。但是除了我没有人来应聘当法语速成班的老师,所以我自己讲四个小时的课。没想到啊如今世事炎凉,竟然找了齐苏阳这么个人跟我搭班讲课。
好不容易讲完了前两个小时,我拿着东西准备逃之夭夭的时候,齐苏阳马上站在讲台上朝我喊:“陈依然,你别走啊等着我,我们俩一起走啊。”我挺无奈的,就被迫放下东西坐在最后一排。
下课之后我问他,齐律师你怎么过来当老师了?怎么说我认识你也快一年了吧?我怎么不知道你还能当法语老师?不行就别误人子弟了,可别教坏祖国栋梁之材。对了,还有啊,你是怎么从学生一跃成为老师的?说来听听。
齐苏阳也没急,就慢慢悠悠特轻松地说,我又单独报了个法语速成班,以前有同学是法国的,这样我白天去上速成,晚上我那个法国同学再辅导我。然后来这里试讲,就通过了。
我知道其实根本就没有齐苏阳说得那么轻松,法语本来就特难特麻烦,要不大家怎么都一直强调:学了法语就相当于走上了不归路呢?尤其是学的速成,法语说得不好,效果就跟吐痰骂人似的,如果要把法语说得漂漂亮亮的,可想而知那得付出多少。要达到能给别人讲课的水平一点儿都不简单,不知道齐苏阳是不是天天拼了命地学,不然他的脸色怎么那么不好呢?整个人看起来都挺疲倦,再想想他是高级律师每天都那么忙,说实在的真难为他。
不过时间长了,我就发现齐苏阳其实很变态,我琢磨着他从小就受了什么刺激,导致心理有严重障碍,要不怎么跟何煦似的,总追着我让我叫他哥?但是我宁死不屈怎么着都不叫。实在没办法了,就跟他说没事儿我俩是朋友。我说这句话的原因,是开始的时候我因为一件事儿,当时我特着急没注意,下意识地大声骂了齐苏阳一句:“你二货啊!”齐苏阳听完之后脸色很不好,特阴郁地说:“天啊,陈依然你竟然骂你哥二货。”
“嘿嘿,没事儿,我们俩是朋友。”
“陈依然!”
“哎呀,你竟然敢直呼我大名?!”
“没事儿,我们俩是朋友。”
我在心里说了句,算你狠,竟然用我的话驳斥我的话,不就跟我显摆你是学法律的吗?从今以后我就经常拿这句话刺激他。
我跟齐苏阳搭班讲课一直配合得都挺好,有时候写讲义还拿他的参考参考。齐苏阳偶尔看见好看的本子就会买两个,我们俩一人一个拿来写讲义,所以班里的一大帮学生就起哄说我跟齐苏阳般配。没想到齐苏阳也挺配合的,比如说有一次课堂纪律不好,他就清了清嗓子漫不经心地说了句:“认真听课就给你们讲我跟陈依然之前怎么认识的。”那节课的纪律自然是异常得好。
我每天过得都挺快乐的,不仅是因为一帮闹腾的学生,也是因为有齐苏阳。跟他一起讲讲课,有事儿没事儿吵吵架什么的,说实在的,也挺有意思的。
我总抢他的讲义,美其名曰“参考参考”,而他第二天就在课堂上跟学生报料,说我这次的讲义是看了他的。我生病的时候齐苏阳总逼着我吃药,可我偏不吃,因为能硬挺的病我就硬挺了,我这人特烦吃药,总想不起来。齐苏阳就在我上课的时候朝讲台上喊:“陈依然今天的××药还没吃呢,赶紧吃。”在那么多好奇的眼睛注视之下,迫于颜面我只能从齐苏阳手上接过水跟药乖乖地吃下去。如果天冷了但是我的衣服恰巧穿得很少,齐苏阳就会把他的外衣脱下来硬让我穿上。更可恨的是,他每天都在我讲课的时候坐在教室的后头,然后还跟我说:“陈依然我等你,我们俩今天一起走。”而且这句话从他来的第一天说到现在,特没有创意。这还不算什么,更恶劣的是他模仿我说过的话,学生纪律不好的时候他就朝底下甩一句:“都给我好好听课,学好了我给你们找个熟悉的老师当师母。”
不过我跟齐苏阳讲课讲得好是大家公认的,我俩还被评上了优秀教师什么的,特光荣。
但是就算是优秀老师,也会偶尔犯一下错误的。我总怂恿齐苏阳跟我一起逃课,每次怂恿完之后我都很羞愧,因为我深知这么好的一孩子被我带坏了。因为齐苏阳从小根本就没旷过课,也没逃过课。相比较而言,我对我在北京念大学时的生活,就难以启齿了。在北京读大一的时候,开始学校讲课的教授不点名儿,但是发现日子久了没几个人能来上课;后来他就学聪明了,知道了上课之前一定要点名儿,不过他又发现学生都是上一上课就全逃了,最后下课的时候没几个人。我跟杨清就是“没几个人”之外的那帮人里头的人,我们俩经常上一上课就出去玩儿去了,不管怎么样我俩就是死活不上课。最后教授学阴了,跟我们玩儿狠的,在下课之前的五分钟又点一次名儿看看谁中途逃课走了,这样就有不少人倒霉栽到了那个教授手里。不过即使这样都不能阻止我跟杨清前进的坚定步伐,我们两个还是死都不愿意上课。所以在上课的时候你就可以看到,由我跟杨清带领的一大帮逃课的队伍,正在努力向我们的目标进发。
我跟杨清逃课的办法其实很麻烦,就是:趁着教授写板书搞电脑,没注意坐在讲台底下的学生的时候,一个一个的从窗户小心地爬出去;等到要点名的时候我们再一个一个的从窗子外边爬回来。顺便说一下,教室当然是在一楼,不然谁敢?不要命了或者是嫌活的时间太长了还是怎么着啊?整堂课,你就能看见有人在窗子外边跟里边,爬进来爬出去的。实际上我们的计划也有不顺利的时候。比如说有一次上课,一个男生也用这种办法逃课想到外边抽烟,就趁着教授转身的时候准备很小心地爬出去。没想到教授突然转过身,正好就看见了那个准备逃走的男生,于是马上走过去把他从窗子上扯下来。更恐怖更残忍的是,罚他下课之后窗里窗外来回跳一百次还亲自监督他,跟一大群人看着他跳。那个男生跳完之后几乎都要晕死过去了,累倒在地上之后被自己室友抬了回去。我跟杨清都不约而同地擦了把汗,因为我俩本来也想在那个男生之后跳窗子逃课来着。
星期日下课之后,我跟齐苏阳在咖啡厅里坐着。突然特想逗他玩儿,我就说:“哎,齐苏阳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本来以为能把齐苏阳给吓着,毕竟像我这么直白的人不多,谁知道他放下手中的咖啡杯,一脸严肃的样子,蹦出来一个字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