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极门内,文武百官一个个按照次序站立,没有人私自交谈、耳语、咳嗽,一旦有谁露出不敬的迹象,便会被记录在案,等待着他的,十之八九便是相应的惩罚。内阁六部的官员站在首列,他们是朝廷中的大员,自然站到前列,之后也是按照次序排列,并无杂乱。
“皇上驾到!”
一声脆声传来,文武百官齐刷刷地跪拜下来,齐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由校走进皇极门,四下打量了一下,与皇极殿的恢宏大气相比,皇极门显得小了许多,也简单了许多,但他也不是来参观旅游的,径直走向御座坐下,然后环顾了一下四周,高声应道:“众爱卿平身。”
文武官员三叩九拜之后进入正题,照着惯例,王安朗声说道:“有本奏来,无本退朝。”
朱由校觉得这话简直就是玩笑,大张旗鼓地来御门听政,居然说无本便要退朝这样的话来,倘若真是刚刚坐下,然后便无本退了朝,那岂不是把家国大事当做儿戏。不过大家也都知道这样一句话并没有什么含义,只是惯例上这样说而已,我也就没有深究。
“臣礼部尚书孙如游有本。”礼部的老孙头头一个站了出来。
“孙爱卿有何事要奏?”朱由校微微一笑,老孙头尽管有点顽固,但也不失为一个可爱的老头,据王安说,那时候李选侍威逼着泰昌皇帝,要封皇后的时候,就是老孙头当机立断,说礼部同意加封李选侍为皇贵妃,这才一下子断了李选侍当皇后进而当太后的企图。
“先帝在时,曾欲加封李选侍为皇贵妃,今陛下登基,可追封李选侍为太妃,望陛下早日颁诏,以靖海内之论。”孙如游立即回道。
又是李选侍?这女人当时一副嚣张跋扈的样子,就让朱由校一头的火,后来他又从王安那里多多少少地听说过一些李选侍欺凌天启生母的事迹,更加让他觉得这女人真不是个东西,老孙头竟然要他追封她为太妃,简直就是胡闹。
“李选侍当初曾命人传话,要朕登基之后,每日章奏,必先奏她看过,方与朕览,即要垂帘听政处分,如此勃勃野心,人神共愤,先帝当日许诺封皇贵妃,也属受其威逼所致,加封太妃一事,不必再提。”
朱由校话音刚落,一个人便站了出来,高声叫道:“臣御史贾继春,有本要奏。”
“速速奏来。”朱由校抬头望了一望,御史言官,这帮人都不是好对付的,跟他们辩论,自认为不是对手。
“天地之大德曰生,圣人之大德曰孝,先帝命诸位大臣辅佐皇上成为尧、舜,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父有爱妾,其子当终身敬之不忘,光宗皇帝之于郑贵妃,三十余年天下侧目之隙,但以笃念皇祖,涣然冰释,对之敬之有加,海内称颂。今纵然李选侍与陛下有旧怨,不过是妇人女子之常态,先帝弥留之日,欲加封李选侍为皇贵妃,陛下身在当场,岂能忘记?伏愿陛下承先帝遗愿,令李选侍得终天年,皇幼女不虑意外,此即是所谓孝弟之道也。不然,则陛下难掩天下悠悠之口。”
朱由校暗道:这御史果然是一篇大论,先用尧舜之道压住我,再举出泰昌皇帝对待郑贵妃的例子来,简直就是让我无从反驳,但这些其实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拿到这儿来说,简直就是浪费时间。他本想今天主要议一议辽东熊廷弼的事情,却不料竟扯到这鸡毛蒜皮的小事上来。
“那此事着礼部商议,然后报之内阁,内阁拟票上来。”朱由校不想在这种事情上纠缠,便快刀斩乱麻地说道。这些人,无非就是从孝道上要我为天下做一个表率而已,封个太妃,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当务之急,赶紧让孙承宗将事情转移到正题上来。
“皇上,不可!”又一个人站了出来,奏道,“臣吏科给事中周朝瑞有本要奏。”
娘的,这事情还没完没了的,朱由校当即不耐烦地挥挥手:“此事已成定论,不必再议。”
周朝瑞并不肯罢休,还要继续争论,却被杨涟一把拉住,杨涟冲天启皇帝微微躬身行礼,然后奏道:“移宫一案,臣都亲身参与,而朝野官员未必都知,昨天臣将此案过程详细写出,皇上和各位大臣可以传阅,臣以为,选侍当日虽有罪过,但毕竟为先帝旧宠,皇上奉行孝道,不可待之草率,皇上虽念及于孝和皇太后之哽咽,但仍应念及于光宗先帝之唏嘘,伏乞皇上于皇弟皇妹,时勤召见谕安,李选侍亦当酌加恩数,遵爱先帝之子女。”
“杨爱卿所言甚是,准卿所奏。”朱由校点了点头,这事情实在不宜牵扯太多,就这样结案,对我对朝廷来说,都是个比较干净的解脱。
“臣给事中惠世扬有本,参内阁首辅方从哲十罪三可诛,方从哲独相七年,妨贤病国,此罪一;骄蹇无礼,失误哭临,此罪二;梃击青宫,庇护奸党,此罪三;恣行凶臆,破坏丝纶,此罪四;纵子杀人,蔑视宪典,此罪五;阻抑言官,蔽塞耳目,此罪六;陷城失律,宽议抚臣,此罪七;马上催战,覆没全师,此罪八;徇私罔上,鼎铉贻羞,此罪九;代营榷税,蠹国殃民,此罪十;贵妃求封后,举朝力争,从哲依违两可,当诛者一;选侍乃郑氏私人,从哲受其宫奴所盗美珠,欲封为贵妃,又听其久据乾清,当诛者二;崔文升用泄药,伤损先帝,廷臣交章言之,从哲拟为脱罪,李可灼进劫药,以致先帝驾崩,从哲反拟加赏,律以春秋大义,弑君之罪何辞,当诛者三。如此尤任其当国,朝廷尚有法律耶?务乞明正典刑,以为玩法无君者戒!”又一个官员站了出来,长篇大论地说道。
方从哲是内阁首辅,居然被举出这么多的罪行来,恐怕其中也有不少是硬加上去的,比如什么妨贤病国、失误哭临、阻抑言官,蔽塞耳目等等,也都是模棱两可的,但这样一排列出来,果然是气势汹汹,将老方说得目瞪口呆。
这帮老书生,正话不说,净扯这些废话,让朱由校真的无话可说,北边建虏日渐强大,已成心腹大患,他们不去研究对策,而是一个劲地搞窝里斗,白白消耗自身力量而坐看敌患成大,简直就是误国误君!
朱由校还没有来得及回话,方从哲便颤颤巍巍地站了出来:“臣忝居首辅之位七年,阁员未增,臣已老迈,愿皇上拔擢能臣任之,臣乞骸骨归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