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怀疑,马尔珂,”老头若有所思地回答,“那个代理一点儿都不诚实,他有点儿耍滑头。哦,你知道代理是怎么回事!很可能上帝给了他两百卢布,让他给我们,可是那个骗子拿走了一半给自己当佣金!”
总有朋友说这碗品相好,问他是不是花了很多钱。他总是笑笑说,是乡下的亲戚送的,无价之宝。
赝品真情
●文冬
他是搞摄影的,但更痴迷民间收藏,他去过很多地方,读过很多古籍,也结交了许多的业内人,对收藏很有一番见地。
这天他在大山里采风,口渴得要命,看见青翠掩映下一个小村,村头有个小茶棚,他疾步向前,要了一碗茶,正欲喝时,忽然看见茶嫂一手端着一只碗,另一只手拿着梳子,蘸着碗里的皂水梳头。直觉告诉他,那碗不是等闲之物,走近一看,果然是一件古物,一件很珍奇的瓷器。
茶嫂有些嗔怪,女人梳头,有什么好看的?他忙说,你怎么用皂水梳头呢?茶嫂笑了,滔滔不绝地说起皂水梳头的种种好处,他是没心思听的,只为搭个讪而已,就说想看看这皂水,茶嫂把碗递给他,他端起碗,上下左右看个仔细,断定这是无价之宝,便问这碗的来历,茶嫂很疑惑,你是看皂水呢,还是看碗?他说,自家也有这样的碗,原来是一对的。不小心摔了一只,所以看着熟悉。茶嫂说是这样啊,这碗是丈夫捡的,就当了盛皂水梳头的用具。
他开始动了心,说想买下这碗,他说,那对碗是妻子娘家的陪嫁,两个人都很喜欢,摔了一只不成双了,妻子心里老别扭。茶嫂开玩笑说,你想买?这碗可贵着呢。他说你开个价吧。茶嫂眼睛转转,说,一百块。他快速从钱包里掏出一张钞票递过去。茶嫂莫名其妙地看了看他,然后把碗递过来,说,开玩笑的,一只破碗怎么能收你钱呢?
一番推让之后,茶嫂说,如果你不想白要,就给我们全家照张相吧。这现成啊,他怀着喜悦的心清等茶嫂的丈夫和儿子下田放学回家,快晌午时,一家人坐在茅屋前端端正正地摆好了姿势,照完相,一家人欢喜,执意留他吃饭,茶嫂还对丈夫夸他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为了妻子高兴,宁肯花一百块钱买一只碗。他有些愧疚,就偷偷往饭桌下放了一千块钱。
他知道,一千块钱远远不够买这只碗的,回家后又查看了书籍,仔细端量这碗,认定这是出自明朝宣德年间官窑的雪花蓝碗,乃是世上少有的珍品,价值数万元。他洗好照片,给茶嫂家寄了过去,顺便提了那一千块钱的事,希望能帮一家人改善一下生活。
然后,他信心十足地把碗拿到古玩店鉴定,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行家说这只碗是后人仿造的,赝品,并给他指出了仿造的痕迹,他的心一下子凉了下去,不是为美梦成空,也不是为施舍出去的钱,而是为看走了眼,行内人都知道,收物件看走眼是很没面子的事。他想,为什么自己会看走眼呢,怪知识浅薄,还是学艺欠缺?好像都不是。
几天后,他意外收到从那个遥远的山村寄来的信,信是茶嫂的儿子写的,歪歪扭扭的小学生字迹,字里行间全是感激,说他全家从没照过“全家福”,有了这张照片一家人觉得很幸福,最后孩子说,如果不是那一千块钱,过了暑假他就要辍学了,他表决心似的说自己一定要考上大学,报答他这个好心人。他眼睛有些湿湿的,翻出那张全家福的底片,茶嫂一家笑得很甜很幸福,他觉得,这是自己从事摄影以来最好的一幅作品。
他想回信,却不知说些什么,想了又想,于是提笔问茶嫂,皂水梳头究竟有哪些好处呢,他想让妻子也把这蓝花碗派上用场。
以后,总有朋友说这碗品相好,问他是不是花了很多钱。他总是笑笑说,是乡下的亲戚送的,无价之宝。
老人走了,他一时有些鼻酸。在这遥远而又陌生的国度,在这冰冷的隆冬季节,竟然有一位陌生的老人,送给他一顶帽子。
●黄乾
瑞士的冬天太冷了,寒气几乎呛得人喘不过气来,他希望在圣诞节到来之前,能在这里找一间房子,开一家专门销售中国五金产品的商店。
“喂,你好,孩子。请问你是日本人吗?”忽然,身后一位老者叫住了他。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体。老人一脸银须,头上戴着一顶样式古怪的皮帽,样子很和蔼。
“不,我是中国人。”他答道。
“喔,神秘的中国人!我猜你到这儿的时间一定不太长吧。”
他点点头。
“你看上去被冻坏了,是吗?要知道在这样的天气出门,你必须穿得厚实些,不然……”他做出一个痛苦的表情,“你会被冻病的。”
他疑惑地望着这位陌生的老头儿,猜不出他想干什么。
“我想你大概需要一顶棉帽子,这样你就不会感到冷了。”说着,老人从头上摘下自己的帽子,然后递给他。
“戴上它,孩子,你会很暖和的!”
“你……是在向我出售吗?”
“我不卖,孩子。这可是我祖父留下来的,我只想把它借给你。你瞧——”
老人用手指了指街对面的一栋大房子。“我到家了,而你可能还要在街上呆一会儿。我只是希望你别冻着。”
老人看了看表,告诉他明天这个时间再到这儿把帽子还给他,并嘱咐他一定要买一顶帽子,因为这样寒冷的天气,在这里还将持续一阵子。
他执意不肯,但老人坚持要他戴,他只好戴上了。他询问老人的姓名,老人很有礼貌地告诉他,自己叫劳伦斯,曾经是这个小镇历史上第一位男性妇产科医生。
老人走了,他一时有些鼻酸。在这遥远而又陌生的国度,在这冰冷的隆冬季节,竟然有一位陌生的老人,送给他一顶祖传的帽子,这有多么不可思议呀!
一股暖流开始在他身体里涌动,他立刻感觉好多了。想到明天还得把帽子还回去,他进而生出一丝淡淡的沮丧。
路过一家帽子商店,他走了进去。一看标签,暗自一惊,最便宜的一顶帽子也要三百瑞士法郎!乖乖!他转身又出去了。
第二天,老人如约等在了那里,准备取回自己的帽子。可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那个中国人!第三天、第四天……中国人始终没出现。
“这简直太荒唐了!有个中国人竟然骗走了劳伦斯先生家祖传的帽子。”这件事很快就在小镇上传开了。
小镇上的人很淳朴,他们评判事物的标准一向简单而明了,并且马上就能反映在他们的行动中。于是,他们毫不客气地给镇上所有中国人——甚至日本人、越南人一一贴上了“有色标签”,认为他们都是不可信赖的人。不再与他们为友,不再买他们的东西,不再吃中国饭馆的食品,毅然决然地将中国人从他们的生活中剔除了!
当然,他也未能幸免。他租不到房子,房东们都拒绝把房子租给中国人;他没有朋友,人们都对他敬而远之;他更不敢戴劳伦斯的帽子在街上走,甚至还买不到一顶新帽子,因为所有的商店几乎都拒绝把帽子卖给像他这样的东方人。
他被这里的天气冻坏了,最后,他真的病倒了。医生说他染上了伤寒,而且病得很严重。
“竟然都是因为一顶皮棉帽?!”他感到震惊和恐慌,灵魂深处正遭受着前所未有的煎熬,他也从未像现在这样,感到自己竟是如此地虚弱和乏力,孤独和凄凉!
“一顶皮棉帽!!”他哭了,而且哭得很伤心……
一个正直的人要经过长久的时间才能看得出来,一个坏人只要一天就认得出来。
——索福克勒斯
在危险面前我不再沉默
●阿紫
我从生下来就是个不能说话的孩子,也从不通过其他方式表露我的情绪与意见。
第一次去幼儿园,我不知道厕所在哪里也不敢问人,就在角落里不声不响地坐着,直到湿了裤子,被所有小朋友取笑;第一次去同学家吃饭,她母亲夹了很多辣的菜给我,从不吃辣的我低着头全部吃光,我的味蕾在那一整天都处于麻木的状态。我不知道怎样表达我的喜欢和不喜欢,母亲说你可以摇头或者点头啊,你可以敲打东西来引起别人的注意啊,可是我还是学不会。在寒冷的夜里我宁肯抱紧怀里的小熊缩成一团,也不会向寄宿学校的老师要一床被子。
第一次单独出行是十二岁那年的夏天,我从沈阳去北京,父亲送我上了火车,朝我摆摆手就离开了。我坐在最下层的卧铺位上,傻傻抱着手里的书包,心里很害怕,却尽力不让眼泪流出来。当时怎么也想不明白父母为什么放心让我一个人去北京的姑姑家,甚至在这次出行之前我从未坐过火车。那时的火车每个包厢里是六张卧铺,都是陌生的面孔。我的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对面下铺和中铺的脸孔。对面是一个三十多岁戴眼镜的男人,中铺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面色偏黑,看着就让人觉得害怕。他们漫不经心地聊着天,像所有旅途中遇到的人一样。一会戴眼镜男人拿出一袋苹果分了一个给我,我打着手势推辞着。他很憨厚地笑:“小姑娘,放心吧,我的孩子也和你差不多大。”我拿着苹果对他笑笑。中铺的男人漫不经心地瞟了我一眼,我总觉得那样的眼神有些阴郁,心里觉得怕,放下苹果又缩回铺位里,只盼时间快些流转。
夜来的时候,车厢里的灯变得昏暗,大家早都已经睡了,有人开始打鼾。我想睡又不敢睡,,只盼着时间快点过去,这样的远行对于我来说是一种煎熬。终于,支撑不住迷糊起来,突然感觉到有只手在我胸前抱着的包包里翻动,于是我惊恐地坐了起来,看到了那个戴着眼镜的男人。我用愤怒的眼神看着他,双手夹紧薄毯,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一瞬间就要哭出来。上面有人在咳嗽,他略有些惊慌,坐回到原位,却还是死死地盯着我,眼神不再和善,在暗夜里看过去,总是让我想到凶恶的狼。这时的我如同浮在寒冰上溺水的人,身体不停颤抖。出门时母亲告诉我有事情可以去找乘务员,可是此时我的大脑已经一片空白,我甚至不敢爬下床走过那条黑暗的走廊,但又怕他一会儿还会过来。
睡在对面中铺的男人不知道几时醒的,他爬下来,对我说:“姑娘,叔叔和你换一下铺位可以吗?我夜里经常起夜,在上面有些不方便。”我点点头,抱着我的包爬了上去。那一夜,是我生命中最漫长的一夜,黑暗中我始终睁着眼睛,不敢睡去,而和我交换了铺位的叔叔在我原来的铺位上发出匀称的鼾声,他一次也没有起身去过厕所。东方微微露白,我的双眼才感到沉重,似乎光明才能让我感到些许安全,于是渐渐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