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67年深秋的一个傍晚,阿娜尔从山中吃力地背回一名浑身是血的男人,男人虽然满脸是伤,但依然看得出他清秀的面容。阿娜尔将男人拖进先知的屋子,引来其他族人的非议。
“先知,请您救他吧!他是因为我才掉下悬崖的…”阿娜尔跪拜先知后请求道,这其实是因为男人在山路上迷路,看见善良的阿娜尔,想和他问路,但阿娜尔却躲避他,以致男人在追随她的过程中失足跌落,阿娜尔为此感到愧疚。
先知面前,阿娜尔没有多说,因为先知必定会知道一切。
闭目养神的先知张开了双眼,先是看了看阿娜尔,又看了一眼男人,说道,“你将外族人带进部落,已经犯了规矩,你还想救他吗?”
阿娜尔乞求道,“先知,请您救他吧,他醒了我会亲自把他赶走!”阿娜尔坚决地说道,看了一眼昏迷在地上的男人,“如果他因为我而残废,我会不安的…”
先知看了看阿娜尔,不缓不慢地说道,“那么,他离开部落时要下蛊誓,这点你也能说服他?”
阿娜尔点点头。
先知让阿娜尔把男人扶起来,阿娜尔将男人扶靠到胸前,先知蹲下来查看病情,说道,“顶多再活一个月,他不是玛岗所能救得了的。”阿娜尔听后焦急地看着先知,先知又道,“只能转续生命,这个你知道的,没有族人会愿意为他续命,你愿意吗?”先知看着阿娜尔,阿娜尔犹豫了片刻,她感到自己被看穿了。
先知站了起来,“你考虑好再说。”
阿娜尔将男人背出先知的房屋,阿布图拦住了她,“阿娜尔,你疯了,为了一个外族人去求先知吗?”
“可是…”
“别可是了!趁他还没醒,把他丢出去便是了!”阿布图说着,要去抢阿娜尔肩上的男人,被阿娜尔一手推开。
“阿布图,你这是陷我于不仁不义!你不想帮我就算了,我自己来安置他!”
阿布图急了,“阿娜尔,你这几年是喜欢汉话疯了吧,你又不是先知,学说什么汉话,还学汉人说仁义?你有仁义,他会对你仁义吗?”阿布图指着男人说,“你知道他是谁吗?上山来找我们部落的能有几个是好东西?不是为了我们的圣地,就是为了我们的玛岗!”阿布图滔滔不绝,阿娜尔已经不想再和他多说了,背着男人寻思着便往自己习刀的地方去。
阿娜尔在山上找药,为男人熬药汤,为他敷药,在阿娜尔的细心照料下,男人渐渐恢复了意识。
在男人醒来的第一天,看着为他上药的阿娜尔时,男人在她耳畔轻轻说了一声“谢谢”,阿娜尔很随意地回了一句“不客气”,男人惊道,“原来你会说中文呀?!”
阿娜尔抬头看着男人,“汉话吗?一点点。”
男人马上高兴地说,“我叫孙哲南,你呢?”
“阿娜尔。”
男人反复念叨着阿娜尔的名字,默默地记下了。
“你,到这,干什么?”阿娜尔一字一吐地问道。
“哦,我是武京食用菌研究协会的会员,也是一个地理爱好者,之前行至甘孜一寺庙时,听里面一个小喇嘛说,南迦巴瓦峰上有个关于莲花的传说,我猜那可能是一种菌类,所以就改道过来找看看,你知道哪里有吗?”孙哲南问完后,只见阿娜尔茫然地看着他,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得有点多,阿娜尔或许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于是简短地问道,“我,来找莲花,山上,哪里有?”
“莲花…?”阿娜尔皱眉看着男人,她从来没听说过山上有长莲花的,她摇了摇头。
孙哲南有些失落,他正无所事事地四下观看着,突然发现阿娜尔手上装药的碗里似乎刻有一个图形,在草药的遮盖中,露出一点细细长长的花瓣样式,他向阿娜尔借了碗,将草药拨到碗的边沿,一朵瓶盖大小的莲花栩栩如生地展露了出来。
“就是这个!”孙哲南兴奋地叫了起来。
“玛岗?”
玛岗?孙哲南想着,他们与汉人语言不通,对莲花有其他称呼也很正常,于是点头说道,“是的,真有这种东西?!你知道哪里有吗?”
孙哲南正期盼着阿娜尔的回答,可阿娜尔突然十分气愤,她夺回孙哲南手上的药碗,话也不多说一句便走了,留下孙哲南一肚子的无辜。
夜里有些凉,阿娜尔出去得急,没把窗户带上,孙哲男腿脚不便,无法前去关窗,他只能裹紧被子,独自忍受着病痛,这让他夜不能寐,索性回想着白天发生的事,他突然觉得,阿娜尔之所以生气,也许是因为他的过问触犯了他们的圣物,他素闻南迦巴瓦上有一群山民不喜外族,对外族人杀虐无度,而自己能受到阿娜尔的保护已经是万幸了,于是,就此决定不再提及莲花一事。
第二天,阿娜尔依旧来为他上药,只是脸上挂着不情愿,孙哲男想和她说些话,她也不回,连看他的眼神都多了一分谨慎,他只得静静地看着阿娜尔忙碌。
突然,孙哲男发现了阿娜尔放在门边的一些草菌,他指着那背篓道,“松茸,白灵,竹荪,你平时都吃这些吗?”
正在洗布的阿娜尔顺着孙哲男手指的方向看去,她平时只知道这些东西能吃,也不知道它们叫什么,又听孙哲南用汉话一一说了出来,不由得心生好奇,“什么?”阿娜尔问道。
“我说的是那些菌菇的名字。”孙哲南隔空指着,阿娜尔根本不知道他在指什么,拿着背篓坐到他身边,两人终于又打开了话题。
但阿娜尔仍然十分小心,她发现,有两三天她在为孙哲南上药时,他都只字未提玛岗的事,只是和她聊着汉人的生活习惯,山外的世界,偶尔还会把阿娜尔用剩的草药做成标本送给她。渐渐的,阿娜尔觉得这个男人和族里的男人真的不同,他更细心,他甚至还能读懂她的眼神,阿娜尔的心中种下了对他一点一滴的好感。
有天,阿布图来找阿娜尔,送了阿娜尔一捧山花,阿娜尔觉得阿布图和往常有些不同,没想到阿布图是来和她求婚的,阿布图说,族长已经同意把阿娜尔嫁给他了,他脸上洋溢着说不出的幸福。
“我不同意!”阿娜尔转头说道。
阿布图以为过了族长这关,阿娜尔一定不会有意见的,没想到阿娜尔竟拒绝了,阿布图有些吃惊又有点恼怒。
其实在鲜戈族人眼中,阿布图和阿娜尔是青梅竹马的一对,两人结婚在族人看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阿布图是个勇敢的小伙子,每次围猎他都冲在第一个,而阿娜尔是个公认的大美人,有着鲜戈族女人经典的面容,高高的颧骨,黑色带卷的头发,棕色的皮肤中透着明显的高原红,仿若每日铺射在圣湖上那片莹莹润润的霞光,而她凹陷的眼眸,就像圣湖边上的玛岗一般,藏着一种迷人的深邃。这些,足以让阿布图为她倾心了十多年。
“你不会喜欢上那个外族人了吧?”阿布图眨着眼睛问,屏气等待阿娜尔的回答,但…阿娜尔顿时无语,转身片刻便离去,阿布图有些伤心,有些悔恨。
半个多月过去,孙哲南依旧不能下地走路,只能依靠阿娜尔每天的饭食和汤药,而就在最近,他发现阿娜尔在为他护理时,当两人眼神交错,阿娜尔的耳朵便会发红,甚至躲避他的目光。一开始他还觉得很可爱,但他渐渐地发现,阿娜尔的这种躲避可能是在喜欢他,心中多了一分欣喜。
有日,阿娜尔故意骗他,“你的伤再几天就好了,你打算要干嘛?”
孙哲南看着阿娜尔,很认真地说道,“我想再多留一阵子。”
阿娜尔警惕地问道,“是为了玛岗?”
“不是…”孙哲南突然说,“这山上有没有莲花,其实对我来说没有那么重要,我乘兴而来,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我只是没想到在山上会被一双眼睛吸引,真的就像莲花一般,让我情不自已地…跌下山…”孙哲南深情地看着阿娜尔,而此刻,阿娜尔也牢牢被他的眼神所捕捉。
“我是为了站在我眼前的这朵莲花…”孙哲南说着,喉咙哽咽了起来。其实,阿娜尔在汉族人的眼光中不算漂亮,甚至不太起眼,但爱情就是这样,这种吸引说不清道不明,孙哲南对阿娜尔是真实的一见钟情。
阿娜尔突然感到自己像一只即将被扑捉的蝴蝶,惊醒后迅速离开。
剩下三天了,先知从来不会做出错误的预测,孙哲南若没人为他续命,他真的会死的,而且阿娜尔也发现,今天孙哲南脚上和头上的淤血颜色越来越重,她想着想着,不自觉走到了先知的屋前,她思考了一番,走进去和先知说,“先知,我想为孙哲南续命…”先知知道,这次阿娜尔是认真的。
续命的仪式其实很简单,只要在山上找一戳“续命草”,剁碎后,参入为他续命人的晨血,喂病人吃下,便可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完成续命,事后再告知先知即可,而阿娜尔为孙哲南做的这一切,孙哲南都不知道,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在一天天康复。
这件事却被阿布图知道了,阿布图找上孙哲南一阵咒骂,被阿娜尔拖走,孙哲南虽然听不懂阿布图的意思,但值得让一个男人含泪大骂的事一定非比寻常,他问了阿娜尔,阿娜尔不肯说,他只好去问先知,先知把阿娜尔为他续命的事告诉了他,孙哲南万分感动,决心要娶阿娜尔为妻,族长说,只要阿娜尔愿意,但要求是,他必须一生留在南迦巴瓦峰上。
两人的婚礼很简单,原本鲜戈族人的婚礼是要举族参加给予祝福的,但阿娜尔因为和外族人结婚不被看好,只有族长和先知为他们见证。
那夜,孙哲南搂着阿娜尔问道,“你后悔吗?为我续命,还嫁给了我?”
阿娜尔看着孙哲南,把右手手掌摊开,指着上面一条纹路说道,“你看,我这里有条线。”孙哲南靠近看着,阿娜尔继续说,“族人中没有人有这样一条线。先知说,这条线连向智慧线,位于婚姻线之下,是叛逆线,说我的人生和族人会有所不同。”
“那究竟哪里不同?”
阿娜尔摇摇头道,“先知没有明说,但我现在想,也许就是指我们的婚姻,这是我的命。”说罢,阿娜尔深切地凝视孙哲南…
两年后,他们有了自己的女儿,阿娜尔为她取名为阿莉娅,这本是让夫妻二人高兴的事,可半年后,他们发现阿莉娅始终不见长大,全身发紫,口周发青,哭起来不一会就喘息连连,最严重的一次竟然还晕厥了,虽然不知道阿莉娅得了什么病,但孙哲南知道,他必须下山,阿莉娅才能得到救治,阿娜尔为此请求族长。
“他如果下山,就不能再回来了!”族长很坚决地说。
“如果换成我呢?”
“你也一样!”族长看着阿娜尔,“如果你下山,就不再是我们鲜戈族的人了,你该知道,我们族人世世代代守护伽什措,永不离开南迦巴瓦。”
阿娜尔对自己的民族身份看得很重,她找到先知,希望再次为女儿续命,但先知却说,人的命只能为别人续一次,而且孙哲南的命也是靠她才得来的,更不能为女儿续命了,无奈,阿娜尔只能让族长削去自己鲜戈族的身份。
在众族人围观下,阿娜尔挖掉脖子下方的墨色鹰形纹,和孙哲南一起吞下蛊虫,立誓永不回南迦巴瓦。
“那孩子胸前的印记也要挖掉!”族长说着,那小小的鹰形纹是阿莉娅出生时先知为她纹上的,先知将她一生的命运纹到了那只鹰上,如今它微微颤动在沉睡的阿莉娅胸前,仿佛一只鲜活的鹰守护着阿莉娅的每一口呼吸。
阿娜尔连连磕头道,“族长,我求您不要现在挖掉她的印记,我答应您,等她的病好了,我一定把这个印记抹去,以刚才的蛊誓为证!”
先知点头,最后族长放三人下山。
自此,阿娜尔和孙哲南一直生活在武京,阿莉娅被诊断为先天性心脏病,但在先进的医学手术下也痊愈了,只是阿娜尔总是心疼阿莉娅的年幼,迟迟没有挖掉她的印记,直到孙哲南被VRO组织盯上,才惨遭灭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