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院长办公室,院长对舒美尔说:“我们这里的其他病人,全都住在这栋大楼的前三层。第四层——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一层——是院长和医生的办公室。而第五层,是用于放置器材和杂物的,还有一些空房间。这个老人就住在其中的一间屋内。”
“就是说,整个五楼只住着他一个病人?”
“对,他喜欢清静的生活——他的病也确实需要远离嘈杂。”
说话的时候,他们已经走上五楼了。舒美尔想到立刻就要面对这个颇具神秘感和特殊性的老人,不觉有些紧张。
院长在这一层中间的一个房间门口停了下来。房门的上方是块玻璃,院长朝里面望了一眼,然后敲了敲门。
等了一下,里面没有传出回应。院长耸了下肩膀,将房门推开。舒美尔跟着他走进去。
这是一间敞亮、通风的房间,收拾得干净而整洁。墙上有壁挂电视(这是欧洲最早出现的壁挂电视),还有椅子和茶几。屋内有两张病床,其中一张空着,另一张病床上坐着的老人,看上去六十岁左右,穿着睡衣般的病号服,身材精廋,头发花白而稀疏,精神状况看上去还不错。舒美尔注意到,他的双手就跟院长之前说的一样,被两个皮环分别固定在床的两侧。毫无疑问,这张病床是经过改造的。
老人之前凝望着窗外的树木和小鸟,看到院长带着一位姑娘走了进来,目光转移到他们身上。
“狄更斯,”院长微笑着对老人说,“这是今天新来我们医院的舒美尔,刚从法兰克医学院毕业不久。以后就由她负责照顾你。”
舒美尔尽量使自己表现得轻松自然。“你好,狄更斯。”
狄更斯打量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姑娘,他的目光深邃而具有穿透力,似乎能通过表面,洞察本质。他凝视舒美尔好一阵,轻轻颔首:“你好。”
舒美尔心里暗暗舒了口气,她觉得这个叫狄更斯的老人——起码目前看起来——还比较正常,没有她之前想象的那样神经质或是难以接近。
“你们聊一会儿吧。我还有事,先出去了——对了,舒美尔,一会儿中午十二点的时候,麦太太会送午餐过来。我叫她多送一份来,以后午饭你就在这里吃。”
“好的,院长,谢谢。”
院长离开这个房间,将门带拢。
舒美尔冲老人笑了一下,缓步走到阳台上。她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回过头说:“这里的空气真好,你说是吗,狄更斯?”
“是的。”老人回答。
“你喜欢这里吗?”
老人缄默了片刻。“还行吧。”
舒美尔想了一会儿。“这里的伙食应该不错吧?”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老人说,“希望你喜欢麦太太的厨艺。”
他们又聊了些稀松平常的话题,直到舒美尔找不到什么说的了。在这些对话中,她发现这个叫狄更斯的老人思维和逻辑都很正常,一点儿都看不出是个精神病人。
这时,老人笑了起来:“坐下来吧,姑娘。你没有必要这么拘谨,非得要努力找些话来跟我说——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聊天,咱们可以聊一会儿;但是如果你不想说话,就做自己的事情吧。总之你完全可以随意——只是,你最好不要轻易离开这个房间。”
舒美尔依言坐了下来。“你希望我一直陪着你吗?”
“那倒也不完全是。我是为你着想。”
“为我着想?”
“是的。如果你没有一直守着我,院长知道了,会怪你的。”
舒美尔沉默片刻。“看来院长真的很关心你呀。”
狄更斯仰起头,意味深长地笑道:“呵……是啊,他的确很关心我。”
舒美尔读不出他的心思,不知该说什么好。
狄更斯对舒美尔说:“你想看电视的话,就打开来看吧。遥控器在我旁边这个柜子的抽屉里。”
舒美尔说:“这样好吗?院长说你喜欢清静。”
“没关系,只要你别把声音开太大就行了。”
舒美尔笑了一下。“谢谢,我现在不看电视。”
“那你打算干什么?就这样坐上一整天?”
舒美尔低头思索,这个问题她还没考虑过。
“让我给你一些建议吧。”老人说,“不然你无法忍受这份乏味而沉闷的工作。告诉我,你的爱好是什么?”
“嗯……看书吧,还有旅游。”
“旅游显然是不可能了。读书倒是个不错的选择。一本好书会带给你智慧和启迪,照亮你的人生。”
“你也喜欢看书吗,狄更斯?”
老人点了点头。
“那你现在想看吗……”舒美尔的话说到一半,眼睛突然看到了老人被固定起来的双手,赶紧缄口。
老人打破沉默:“现在不看书也无所谓——我一辈子都在和书打交道——我的工作就是这个。”
“你在图书馆工作?”
老人笑了起来:“不,我是个教书先生。”
“哦,你教的是?”
“大学。”
舒美尔忽然对狄更斯肃然起敬。“啊,原来您是个大学教授。您教的学科是?”
“历史学。”
“真的吗?”舒美尔有些兴奋地说,“我对历史很感兴趣。”
“那我们就有共同话题了。”老人笑道。“如果你愿意和我探讨的话。”
“我当然愿意。狄更斯,也许你不相信有这么巧的事。我读的虽然是医科大学,但选修课恰好就上的是历史——还有文学。”
“年轻女孩喜欢历史的可不多。像以前照顾过我的那些女孩们,几乎都对历史不感兴趣。她们大多数喜欢现代的、时尚的东西。也许你也不相信,你是这么多女孩中唯一一个喜欢历史的。”
舒美尔张着嘴愣了好半晌。“您说——照顾过您的‘那些’女孩?”
“是啊,你应该知道自己不是第一个来照顾我的吧?”
“啊,是的,我知道。但是……在我之前有多少个女孩做过这份工作?”
老人思索一阵。“我记不清了。但是保守估计,一百多个总是有的。”
舒美尔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您说……有多少个?”
“不会少于一百个,你没有听错。”
舒美尔张口结舌地愣了许久,摇头道:“这不可能,就算每天换一个人……”
“没这么夸张,这些姑娘中有些干了三个月——这就算长的了。不过大多数只能忍受这份枯燥的工作一到两周。我印象中,有个姑娘干了四个月,她算是在这里呆得最久的一个了。”
舒美尔盯着老人的眼睛,说道:“狄更斯,您知道,这是不可能的。照您这么说……”
“是的,粗略地算起来,我在这里住了十三年。”
舒美尔惊疑地叫了出来:“天呐,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