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月和碎菊在屋里逗鸟,也不知是谁将鸟笼打开,那只鸟展翅从窗户飞了出去,倒把她俩吓了一惊,连忙追出去。
那是一只画眉鸟,名叫鹊哥,是李治从江南带回来的,平日里十分宠爱。不是因为它有多名贵,而是普通画眉鸟大都是黑褐色,这只却是杏红色的,找遍全天下,恐怕也只有这一只。他要是知道这鸟被她们俩放飞,还不得好生怪罪。
杨出云将手中的火炉放到桌上,走出了屋子,见碎月和碎菊一脸凝重和恐惧的望着屋顶,她也不由探头望去,那只画眉鸟果然趴在屋顶上。
她原地活动了一下,噌的一声窜上了屋顶,慢慢向那只已经快冻僵的画眉鸟摸去。
正当她的手已经触碰到鸟的身体时,一个峻厉的声音从下面传来,“你在做什么?”
杨出云脚下一滑,连忙抓住那要飞的画眉,身子却向后仰去,还没等碎月她们大喊出来,她就已经结结实实的摔在青石板上。她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半天后才泪眼朦胧的瞪着李治,“你明明看到我摔下来,为什么不接着我啊?”
“你那么重,我哪接的动你!”李治淡淡的说,脸上分明写着得意,又问道,“你爬到屋顶上去做什么?”
杨出云把那只鸟向他扔去,他下意识接在怀里,看了看鸟,又看了看她。
“还不是你那只该死的鸟,没事乱跑什么,我的伤本来就没好,这一摔又得休养一段日子了。”杨出云站起身,揉了揉屁股,呲牙裂嘴的埋怨道。
李治轻笑了下,“你别想借着这个理由偷懒啊,你已经休养两个月了,就是坐月子也该好了吧。”
因为碎月的事,她现在一见到李治就气不打一处来,瞄了眼正往屋子里进的碎月,一瘸一拐的走到他面前,狠狠推了他一把,“你是故意的吧,千方百计的跟我作对,我现在没心情跟你抬杠。”
“我也不是来找你抬杠的啊!皇上准我出宫,点名要你陪我。”李治含笑着说。
杨出云用怀疑的眼光瞪着他,“非年非节,皇上要你出宫干嘛?”
“我跟你说过,我的事情你少管!知道那么多对你没好处。”李治皱眉道。
她憋着一肚子气回了房间,换好衣服出了宫门,见李治早已备好马车在门口等着她,看她出来,放下幕帘,催道,“快点上来。”
杨出云故意慢腾腾的爬进了马车里,李治皱着眉,往右边挪了挪,给她腾出一块地方。
车轮缓缓行驶,到了宫门口,守门的侍卫拦住他们,“车里什么人?”
李治挑开帘子,对那侍卫说,“是本王要出宫办点事。”
那侍卫弯身行了个礼,恭敬的说,“晋王可否出示一下令牌?”
他放下帘子,回头望向正假寐的杨出云,掐了她一下,她果然睁眼怒瞪过去,“你又怎么了?”
“把你的令牌给我。”李治手伸向她,淡淡的说。
“你没有皇上的谕旨?”杨出云低声问,“那你不就是私自出宫!”
“少废话,快给我!”李治不耐烦的瞪她。
杨出云深思片刻,不情愿的把令牌从腰间别下,交到他手上。那侍卫看过令牌后就放了他们通行。
不知马车走了多久,帘外渐渐传来人群的喧哗声,她挑帘向外看去,才发现已经到了集市。
长安城中东西、南北交错的二十五条大街,将全城分为两市一百零八坊,而杨出云却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条街哪个坊。
他们下了车,徒步走在街市里,看着人来人往的百姓和商贩们,李治的眼睛不停的扫向四周,一看到稀奇古怪的东西就一定要过去看看,弄得杨出云晕头转向,还得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怕他走丢。杨出云怒了努嘴,“你私自出宫到底是干什么去?难不成你要来赶集?”
李治站在卖灯笼的摊位前,随手摆弄着一个桔色宫灯,漫不经心的说,“今天是长安城内最大的集市,我来凑热闹,不行吗?”
杨出云才不信他的鬼话,皇宫里的人也就李简能闲的领她去逛集。她笑了笑,“这赶集的日子,家家未出阁的姑娘都会出来,好比上元佳节的灯会,莫非,你是来选王妃的?”
李治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指着杨出云说,“我堂堂一个王爷,还要沦落到自己去街市选妃吗!”
她抿嘴一笑,目光中多了一丝玩意,“你也老大不小了,就连代王也已经有了两房妃子,你为什么一直不娶妻呢?难道说,你心里相中了哪家名门闺秀,却不敢向你父皇求婚?”
“你别拿我寻开心。”李治看出她的意图,正色道。大步向前走去。
杨出云紧忙跟上,“我说的不是实话吗?比你年幼的弟弟都已经成家,你为什么还独身一人?”
李治停住,站在路边含着一抹笑意看着她,“我要娶妻,必须先满足三点。她要有三嫂之貌,碎月之贤,杨出云之勇。”
她原本掰着手指一一数着,当李治念到她的名字时,她的动作一滞,笑容也僵在脸上,好半天后才开口,“那你干脆娶我好了!”
李治点了她的脑门一下,“想得倒美,你只拥有一点,还差两点呢!”
杨出云嘻嘻的笑着不说话。
李治向四周看了看,“我离开一会,你先去玩吧,等会我来找你。”
“不要!”杨出云摇头,“为什么要丢下我,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李治狠狠地白她一眼,“那你就跟着我吧,只要你别后悔!”
“你去哪啊?”她疑惑的询问道。
李治面上一红,瞪着她,“解手!”
杨出云一愣,脸也红了起来,干咳了两声,“那你去吧,别走丢了!”
“磨磨唧唧,早知道就不带你出来了!”李治转身就走。
她不敢走远,只得在周围闲逛,看到前方有一家不小的茶肆,就想到里面喝杯茶。她找个了雅座坐下,一会小二就拎着黄铜长嘴茶壶过来。台上正有一个身穿白袍老人在说书,那老人已近半百,身材却还如白杨般挺直,刀削的眉,高挺的鼻梁,薄薄却紧抿的唇,以及一双漆黑的眼珠时而闪过墨绿,他身上那种大隐隐于市的凉薄气息不由引她多看了几眼。
他时不时拍响的醒目惹得杨出云无意识的听着。
“隋时末年,天下大旱,连护城河都已枯竭,老天又下了狠心,整整一年没下过半滴雨露,庄稼都枯萎在田里,老百姓也都饿死的饿死,渴死的渴死,饿殍遍地,往往走上二十几里地都找不到一个活着的人。偏偏又逢战乱,几次征伐高句丽弄得国库空虚,朝廷又不肯开仓放粮赈济百姓,人们四处传闻,隋快要亡了,就像已经亡掉的南北朝一样。”
那男子的声音带着一分苍凉,仿佛要把人带回隋末时期,本来只是无心听的杨出云,此时却不得不专心的听。
“国主昏庸,奸臣当道,百姓们只好四处反抗,十八路反王,六十四处烟尘,七十二家盗贼纷纷揭竿而起。当李氏父子攻入大兴殿时,昏君杨广居然还在寝宫里和他的妃子寻欢快活!”他越说越激动,一番话已经敲了三次醒目。
杨出云对她的祖父再无感情,可她好歹也姓杨,岂能让他在这里侮辱自己的姓氏,拿起佩剑,直接向那个老者冲了过来。一剑横在他的脖子上,“你是什么人,敢在这里胡言乱语?”
他对她笑了笑,冷静的说:“公子定是杨氏后人,可隋朝昏庸腐败人人可见,再说现在已经是李氏天下,公子此举就不怕官府将你抓入牢内,判个造反之罪吗?”
“李世民到底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在这里妖言惑众!”杨出云厉声道,手上的剑向他的脖子靠了两寸。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皆吃了一惊,热闹的茶肆瞬间安静下来,都睁大眼睛看着台上的两个人。
“公子如果想找在下的麻烦,咱们可以单独谈谈,而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冷冷的扫了杨出云一眼。
她一脚踢翻身旁的凳子,怒视着他,“我今天就要在这里好好教训教训你,看你还敢不敢再胡说八道!”
刚要向他脸上挥拳,就有人拉住了她的手腕,力气大的她不容反抗,任由他拉着自己跑了两条街,直到看不见那个茶肆为止。
杨出云一把甩开他的手,“放开我!”
李治停下来,用好笑的目光打量着她,“我让你好好呆在那里等我,你确出去给我惹事!”
“那个人他当众胡说八道,我难道不该教训教训他吗?”杨出云气不过,抱着双臂站在一旁。
李治斜眼看她,“胡说八道?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啊!杨广是个昏君,弄得天下百姓民不聊生,难道不该骂吗?”
她眨了眨眼,“不管怎么说,我好歹也姓杨不是,他这么说,岂不是在侮辱我!”
李治笑着摇了摇头,不去理她,自顾自的向前走。杨出云紧忙赶在他后面,还不依不饶的问,“是不是,你说是不是啊?”
走过了几条街,她一直在不停的唠叨,直到李治停在一间青楼前面,她才住了口,用复杂的目光盯着刻有‘寻香坊’三字的鎏金红木牌匾,李治见她那副样子低声笑了出来,推了她一下,“想什么呢,还不快跟少爷我进去!”
杨出云不能置信的看着他,“你私自出宫,就是为了逛青楼?”
“算是吧。”他瞧都没瞧她一眼就往里边走,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漂亮女子立刻就将他们围住,一股脑把他们往里边推。
那些女子身上的脂粉香的刺鼻,杨出云一边捂着鼻子一边在心里埋怨道,原来天下的男人都是一样的,说的比唱的好听。又想起日日守在闺房里渴望有一日能记起自己的碎月,心便似有针锥般狠狠的疼。
李治直径来到一个雅间里,透过帷幔,她隐隐约约能看见里面坐着的竟然是长孙大人,她吃了一惊,立刻明白过来,他们是有要事相谈,怕宫里人多耳杂,所以选在了宫外。任谁做梦也想不到,堂堂国舅长孙大人会和晋王在青楼会面,长孙无忌啊长孙无忌,你还真是个老狐狸!
正当她失神思考时,李治又叫来了寻香坊的老鸨,不怀好意的笑道,“把你们这最漂亮的姑娘叫出来,去陪陪这位公子,他若不满意,你这寻香坊也就别想再开下去了。”